草草起貨，質素低劣

　　我是被電台溫柔的男聲叫醒的。醒來的一刻，眼睛仍未睜開，耳裡聽著的是「今日的最高氣溫是零下三度，最低是零下八度。。。。。。」接下來的濕度、能見度等都沒聽見，因為在想東西，至於在想甚麼則忘記了。
　　在這麼冷的天，要起床實在是很艱難，我在床上輾轉了有十分鍾，忽爾聽到電台一句「原因是今天正是荃灣公園起用十週年，樹上戴著的。。。。。。」我猛然一醒，這樣就是十年，不長也不短。
　　我走下床向廁所走去。瑞士的廁所和香港不同的是，廁所是融入了環境的地方，沒有違和，沒有不平衡。到處是和諧的感覺，從水管的開關，到馬桶的底座，都能感受到安祥。
　　我向鏡中望去，眼前竟是一位老漢，下巴盡是淡白的鬍鬚，和黑黝的臉龐映襯得更老。昨天明明只是短短的烏黑，一夜竟全白了。大概是昨夜太冷結霜了吧，這個念頭連自己也不禁莞爾。
　　把白鬚剃去後，樣子又回到本來的模樣了，一夜之間，似乎只有白鬚子長出來而已。不過仔細地看，眼角的尾紋好像更深了，眼睛更乾涸了，眉頭的皺紋又更深陷了，下巴的幾塊贅肉又更鬆弛了，也許是心理作用，我越看越像個中年老伯。
　　對住鏡子佇立良久，眼前的鏡像的五官漸次化開，越看越不像人樣，我轉頭走回床邊把電台關掉。在瑞士聽著香港的電台這是這麼回事。
　　我坐在床上呆想。怎麼現在香港的電台竟連這種無聊新聞也播起來，而且，有誰會那樣關注荃灣公園這片地？是個不錯的公園，海景悅人，但不是甚麼浪漫吸引的地方，瑞士的土地，隨便一片都比那荃灣公園好。
　　我和荃灣公園唯一的緣分，是在十年前和女朋友親吻的時候。當時的我和仍不算是女朋友的她散步，不覺走進這個平平無奇的公園，然後望著海景，牽上手，唇也對上了。是這個公園讓我們由戀人變為情侶。十年了，那女人的樣貌在我心裡早已化成淡淡的一片，更不用說她的名字。她在我心裡沒有留下甚麼，卻留下了一種感覺，使今日在瑞士的我再能感受到。
　　在憶起曾經女朋友為的留下的感覺後，強烈的慾望突然充斥心臟，似是要排斥那淡淡的餘燼。我的意識真空了一段時間，再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身在她的家了，赤身裸體的。
　　我已經兩個月沒有和她做愛，這時我們都在溫柔地撫摸對方。
　　她是香港人。在移民到瑞士的六年間，我始終不能對瑞士的女人鍾情。但她言談之間，有超越瑞士人和香港人的味道，使我對她懷有超越鍾情的慾望。
　　和她做愛的感覺也很不同。我能感覺她從我身上吸取類似靈魂的一點東西，使我不單感覺到肉體的交合，這比任何感覺都來得充足。我每次問她，她總說沒有任何特別，單純的性而已，也許她實在地在我身上吸取了甚麼吧。
　　或許是太久沒有做愛了，過早的射精完結了今早的交合。我維持射精的姿勢，看著她的臉龐，彷彿從未老去，仍維持著我初遇見她時的青春、年輕。也許是靈魂的作用罷。
　　「我老了。」
　　她轉個身，臉向著我不以為然的說：「是嗎？也是這般樣子。」
　　「我一直在老。每一秒我都在老化。」
　　對此，我顯然有點傷感。每一秒都在老化，這個過程不可逆，不可避，對此我也無能為力，只有順應時間一直老化。面對時間的這種無力感，我實在無可奈何。
　　「你以為人是漸漸成大的嗎？人是在一瞬間長大的，只是你從來想不起是哪個瞬間。」
　　哪個瞬間？也許我是知道的，那個瞬間就是今天，當我面對鏡子的那個瞬間。但這一直在動搖我對時間的捉摸。我是如何感受到時間的流逝？一直以來，我是憑著不斷的失去來感受時間的。失去了童年，是我們長大了，失去了歲月，是我們在活著，失去了對從前女友的淡淡的感覺，是十年過去。每個人都向著衰老和死亡不斷的失去。直至一個瞬間，才突然驚悟，失去了甚麼，留下了甚麼，時間就是這樣伴隨老化過去。
　　此刻，我突然被從前，在荃灣公園的那對情侶，深深的吸引，吸引至回憶的深流。那對情侶，單純的愛，最終也是失去了，但我卻要作無力的嘗試，嘗試把失去的再擁有。可能不可能的問題從來不在考慮之中，時間是不能挽回的，但未來還能追逐。
　　我留下了從前女友那個淡淡的感覺、留下了衰老的身軀，還有一堆白鬍鬚。如果我的意識能再真空，再久一點，然後在荃灣公園重新開始，再尋找那一個個瞬間，再失去一個個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