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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張先生：

我最近有幸讀到到你的〈七殺碑〉，覺得這碑文真是太了不起了。單從創作的觀點來看，這件作品真是太有創意了！
從前我對你有些誤解，總以為你只是無數個，曾在歷史上留名，小有名氣的盜賊之一。跟其他盜賊比起來，你實在沒什麼特色。你不像唐代的「黃先生」殺那麼多人，他殺人的數目相信足可登上金氏世界紀錄了。（註2）也不像宋代的「宋先生」有那麼多事蹟，可以讓人寫成厚厚的水滸傳。（註3）所以我一直沒注意到你。可是在我讀了七殺碑之後，發現你雖然是盜賊，可能沒讀過書，更可能連字都不認得幾個，卻能做出這麼有趣，又帶點「哲學」的作品。我對你的想法大大改觀。

我知道你一定沒讀過聖經，一定不知道聖經說上帝照著祂尊貴的形象造人，也不知道上帝要人管理全地。但是你的〈七殺碑〉第一句就說：

「天生萬物以養人。」

你宣告有一個造物主創造了萬物，你雖然不認識上帝。也不知道是祂創造了一切。但是你已經體會到了，在這世上有一種東西，比人更高等，祂具有能創造一切的能力。萬物都是由祂所造。按著中國人流傳千年的老習慣，你把祂叫做「天」。你顯然是個創造論者，完全地反對「達先生」的進化論。

並且你也承認人的尊貴性，知道人高於其他動、植物。有很多人活了一輩子、讀了一堆書。但是他們都沒發現這一點。「達先生」就堅決認為人跟其他動物沒有任何分別，甚至有人真的自願放棄人的形象，像一條狗一樣，整天對著人搖尾乞憐。這種人官場上有很多，如果給他們有一條尾巴的話，他們的尾巴一定會被鍛鍊得很強壯，因為一天要搖好幾百下。張先生，你雖然是個盜賊，但我認為在這一點上你比他們要好多了。

從以上這兩點看來，你實在是具有相當高的，哲學家的素質。你的思考邏輯一定很細密嚴謹。

〈七殺碑〉第二句說：

「人無一善可報天」

你在這句話中似乎已經了解到了，「天」的無限跟「人」的有限。「天」是如此的慈愛，祂給了人一切的東西，供養人的一切需要，卻不要人回報祂。事實上人也沒辦法回報祂，因為人實在太有限了。

「天」不像人一樣需要食物來維持生命。

「天」不需要像人一樣住在房子裡以避風雨。

「天」是沒有形體可言的。

有很多人蓋了廟宇，雕了神像，燒香拜拜、獻祭許願……。總以為「天」像人一樣有限，需要吃、需要喝，甚至需要休閒娛樂。人以為自己跟「天」是處在互利的情況，只要把「天」所需要的東西給它，它就會保佑我們發大財。人總是很難承認自己的有限。

「人無一善」或許也可以代表你對人性的看法。這與聖經說的：「沒有義人，連一個也沒有。」不謀而合。如此看來，你還是一個實踐主義者，徹底的把人類「不善」的本性發揮得淋漓盡致。我一直都很好奇，你晚上怎麼能毫無罪惡感的安心睡覺！？（註4）

〈七殺碑〉的最後一句話相當有意思，雖然它是一個簡單平凡的句子，但是在跟前兩句配合後，它的文學性相當高。我覺得它完全達到了畫龍點睛的效果。真實的表現了出你創作當時的情緒，使人有身歷其境之感，彷彿你跨越時空，就在讀者眼前怒吼一樣。

我這樣說恐怕會被一堆，主張「文學應該有教育意義」的衛道人士攻擊吧。因為那畫龍點睛的一句，不只沒有一點正面的教育意義，甚至是相當負面，相當有害「社會善良風俗」。不過我還是喜歡這一句話，因為我一向覺得文學（或著說藝術）是求美的，至於是不是「真」？是不是「善」？不必太過計較。

雖然界線相當模糊，不過我相信「情色也可以有藝術，暴力也可以有美學。」不過那界線實在太模糊，以致很少有人能達到那境界。我認為九成以上宣告情色藝術或暴力美學的人，都是在譁眾取寵，或者說在博傳媒的版面、增加知名度，並非真藝術或美學。

不過可能是因為時代、信仰、環境背景的差異吧，我雖然也明白，「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善可報天」但是我絕對不會導出你一樣的結論。

「殺！殺！殺！殺！殺！殺！殺！」

Macbeth　　　原文寫於2002年10月31日，刪修於2009年2月17日



註1：
傳說張獻忠殺人如麻，還寫下：「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善可報天，殺、 殺、殺、殺，殺、殺、殺。」刻在石碑上。七殺碑的碑文另有不同的流傳版本，更有說法認為七殺碑本文並無殺字，而是「天生萬物與人，人無一物與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我不是考古學家，無法證明何者為真，只不過藉此碑文書寫一些自己的想法而已。

註2：
黃巢（？－884年），唐末時人。初為鹽幫首領，後成反軍將領，曾自立為王，建立大齊，史稱黃巢之亂。黃巢號稱「殺人八百萬，血流三千里」，這是野史（《殘唐五代史演義》）的說法，實際情況如何，其實難以估量。雖然確定數目不詳，但相信他殺的人至少有過百萬之數。

註3：
其實宋江在正史中的記載很少，只有一、兩段而已。《宋史》上記載：「淮南盜宋江等犯淮陽軍，遣將討捕，又犯京東（今山東），江北，入楚海州界，命知州張叔夜招降之。」《東都事略》：「宋江寇京東，蒙上書，言宋江以三十六人橫行齊魏，官軍數萬，無敢抗者，不若赦江，使討方臘以自贖，或足以平東南之亂。」宋江真應該感謝施耐庵，替他杜撰出了厚厚一本的小說，他才能名留後世。

註4：
雖然不能百分百確定是張獻忠屠殺了四川的數百萬人口，但是《平寇志》記載崇禎八年（1635年）張獻忠焚毀安徽鳳陽「士民被殺者數萬，刨孕婦，注嬰兒于槊，焚公私廬舍2650餘間。」當年張獻忠又攻克安徽和州，「是時殺戮慘毒，有縛人去淫其妻殺之者；有趨人父淫其女而殺之者；有裸孕婦共卜腹中嬰兒男女，刨驗以為戲者；有以大鍋沸油擲嬰孩於內，觀其跳躍啼好以為樂者……所擄子女萬千，臨行不能多帶，盡殺兒趨，暴殘恆古未有。」這已經夠殘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