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疾風無痕，卻把雜物吹得嘎嘎作響，帶走臉頰最後的知覺，使啤酒變得更為冰冷，然後血流亦緩慢下來，彷彿四肢也隨之漸漸僵硬，體溫下降是生命終結的徵兆，令人感到死亡正亦步亦趨。

從這裡看上去，天好像近了一些，但還是很遙遠，或許這就是我和成功的距離。

在深藍的夜空下，腦海響起歌劇《托斯卡》中的《今夜星光燦爛》，第一次聽是九四年左右吧，記憶中那是三大男高音在美國的音樂會的錄像。和故事中的男主角一樣，我正過著人生中最後的一個晚上，不同的是，這裡的天空沒有星，是因為地上的光為黑暗塗上了一層灰吧？

有人認為神是全知全能，創造天地，而死亡也是祂苦心經營的產物，可是連祂也要向死亡屈服？風彷彿在狂傲，這種淒冷的苦笑從北而來，似是神向死亡跪拜的哀樂。我身體不禁顫抖，這是肉身對抗寒冷、阻止溫度繼續下降的掙扎。不過最終也會是徒然，畢竟人算甚麼，如果連神也勝不過死亡，我又能如何呢？

風似乎又比先前大了一點，是給我的催命符嗎？現在卑躬屈膝的祂正在嘲笑眾生吧，因為又一件祂眼中看為有趣的事情正要上演，就是關於人類自以為是的肥皂劇。可恨的是，這幕短劇中的主角正正是我，一條塵世中微不足道的可憐蟲，一隻倔強的末路鬼；現在，這片竟敢思考生命會否只是神靈宴樂間的遊戲的浮萍，不知怎地發現自己身處於泥沼之中，清清醒醒的、慢慢的、睜大眼睛的、疲憊的在絕望裡下沉。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是因為到了盡頭，人已無所畏懼，而當這種無懼開始失控時，相比起來，「妄」似乎比「善」來得貼切，就像現在，我的思緒似乎正要脫離現實，竟在死前還要想東想西，或許就是現實中的各種荒謬令我不自覺的漸漸失常。要記著，人不是因為要自殺而失常，而是因為失常而想要自殺。如果你能理解這點，就不難明白為何我在此胡言亂語，用另一種方式抗拒尋死的念頭，在前往彼岸的碼頭邊，躝跚踱步。

狂妄啊！真是狂妄！

我幻想過的幸福啊！

突然間，這兩句心中的咆哮不斷翻滾，呼喊出來吧！腦袋和咽喉都醉了，我只能低聲的說：「情何以堪⋯⋯」然後向前走了幾步，看著腳下的彌敦道，想起在這末世，饑荒戰亂實在無日無之，然後又想到病痛衰老週而復始的定律，突然腦海中出現了一個旋渦，把該死的、無辜的人一併捲進千世萬代的浩劫中。神愛世人？是謊話，是夢囈，甚至連兩者都不如，跟婦孺間的流言蜚語一樣煩厭。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站在自己公司天台的我，噢不，在曾經是自己公司的天台的我，一口一口喝著啤酒，想起平生最不屑的西楚霸王。

當他告訴劉邦要把他父親煮來吃時，是否以為這樣就能要脅對方呢？

當他回想起鴻門宴時，會有何感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