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籽：西遊記】
電影《筆羈天才》（Genius）的中文譯名玩食字，很易令人誤會個天才是指不羈的作家Thomas Wolfe（Jude Law飾演）。其實，出版社編輯Max Perkins（Colin Firth飾演）才是故事強調的天才。這個天才一點不羈氣質也沒有，重視家庭，市場為本，理性執着，但他捧紅了另外兩位大文豪Ernest Hemingway海明威與F.Scott Fitzgerald費茲傑羅。嘩，一大堆文壇巨人的名字，在書展以售賣繪本、寫真與旅遊手冊為主的香港，書店的主要收入來自台式飲品，吸引力，恐怕不及小丑女或喪屍的千分之一。

我無意談論電影劇情，只想借題發揮，寫寫自己這十多年來的遭遇。我在2000年入行，在《壹週刊》由資料搜集員做起。所謂資料搜集員，即打雜，例如劉嘉玲跟某某傳出緋聞，我便要盡快搜羅劉嘉玲有史以來所有緋聞情人的清單，並列出有關合照，未有資格寫任何文字。我幸運，做了不夠三個月，試用期也未過，負責撰寫電視表節目推介的同事辭職，我立即舉手毛遂自薦。當時的上司是盧覓雪，她眼見有如雞肋的工作也得到同事垂青，當然順水推舟。為甚麼電視表節目推介是雞肋？排在周刊最後幾頁，全行慣性是將電視台發來的新聞稿搬字過紙，買了雜誌的讀者也習慣過目即忘。其他稿件要先交由編輯審閱刪改，再由編輯的上司過目簽字作實，才可交付印刷部，就只有那七頁電視表節目推介無王管，記者寫完，直接付印。中間無人有興趣知我介紹TVB還是ATV抑或Discovery Channel。

既有自由度，我就不浪費了。一星期廿八格，幾乎每一格，我都加插個人主觀感受落去，部份為嘲笑，部份為發洩，大部份為溝女。當時心態是直到被上司照肺之前，玩得就玩。點知沒有被制止，反而獲鼓勵繼續瘋癲下去。自此之後，在《壹週刊》撰寫的其他稿件，也甚少被修改。到我升職做了編輯，亦盡量不修改其他記者的原文原意。《筆羈天才》中，編輯Max Perkins有一刻在反思自己份工作，究竟是協助作者的文章能夠更容易打入大眾市場，還是扼殺或扭曲了一份原本更為出色的文學作品？我在當年也有差不多同樣的自覺。

到有機會試一試填詞，卻是完完全全兩個世界。題材多數已由歌手或監製決定，有時連歌名、用字、鋪排方法等細節也安排好，我雖作為填詞人，但比較似照單執藥。但站在市場層面上考量，又無可厚非。以側田的《三十日》為例，他一早已填了完整的英文歌詞，並要求中文歌詞最好從原創歌詞中直譯出來。是我心虛，總覺得好像沒有我的創作在內，很抽離。結果，我盡了洪荒之力完成任務，首歌又實實在在地受歡迎到成為金曲。令我在以後的日子更加沒有推翻原判的藉口或餘地，去爭取更大的話語權。那時，我的心情，就似作家Thomas Wolfe，只希望編輯大人千萬不要修改自己的心血。原文照出，才是既有創意又不落俗套又具噱頭的傑作。才懶得理市場會否受落。

當然，十次，有九次，也會被要求修改到符合世界需求。我也樂於妥協。直到幾年前的某一次，某未成形的女團，想出一首帶有性感意味的跳舞快歌。我在歌詞中寫了「吊帶背心」四個字，她們的經理人或助手之類的工作人員，說：「太性感了，不符合她們的健康性感形象，可否改一改？」我終於崩潰。然後改了一首兒歌出來，跟他們說：「要就要，不要，就找他人代勞吧。我無能為力了，在我眼中，吊帶背心，已經非常健康性感。除非我填了撕爛件吊帶背心。我又沒有。」那時，本身的情緒狀態又差勁，氣餒得接近自暴自棄。我不是天才。如果是天才，大概可以說服到別人接受自己的主見。我卻不斷鼓勵別人放棄自己的主見。

最近，我開始撰寫一本長篇的通俗小說。找出版社，才理解香港原來已經完全容不下新著的長篇小說。一本過的短篇小說，勉強可以出版；散文，更好；有時效性的，抽水的，最好。想重建十幾二十年前的連載小說風潮？咪玩啦。又難怪，在《筆羈天才》的年代，作家用長篇而仔細的幾千字去描繪一個情景一個心境，編輯尚且認為多餘，你叫接近一百年後的人類唧出閒情來閱讀，事實上真係強人所難。《筆羈天才》最好看的地方，也就在大編輯與大作家的關係，既似惺惺相識，似師徒，似父子，似朋友，但又不能盡掩因那份立場不同而產生的敵人意味。放在今日，可能只有老闆與下屬的關係，除非，那個作家自資出版不問收穫只求自high。其實，都係老闆與下屬，只不過，角色倒轉。那種男人間的浪漫？可能真的只有在運動場才偶爾找尋到了。










當被要求更改創作原意，為達至符合世界需求，是否也要樂於妥協？

Profile：方俊傑

觀塘長大，壹仔打滾，偏愛西片、西劇、中日韓美女。利物浦悲慘球迷，非西人一個。

編輯：劉曉丹
美術：黃創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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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戲好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