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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情說愛：談《阿飛正傳》與陳奕迅的《熱帶雨林》。

記不記得《阿飛正傳》中曾出現幾次一片樹林、雨林的鏡頭？ 第一個出現在頭五分鐘，之後還在旭仔（張國榮）死前出現過。正正因為這兩個鏡頭讓我想起陳奕迅的《熱帶雨林》，聽了幾次，發現電影跟歌是同一個調的，好「襯」，所以才決定合起來寫。

《阿飛正傳》出名，看過的人都說難忘。我漸漸發現成功的導演、作者、歌手都有他們自己的一套風格，觀眾聽眾很容易便能辨認出那些是他們的作品，而漸漸，他們的名字成了形容詞，例如這套電影「好王家衛」。

我的確好喜歡「好王家衛」的電影，王家衛有其魅力，就是很懂得用鏡頭說故事。除了《春光》，最喜歡就是《阿飛》。我以前不喜歡看劇本的，朋友曾介紹我看Oscar wilde 的劇本，我一本都沒看。但自從看完《阿飛》，我竟然一句一句地讀完劇本。 之後才驚覺，《阿飛》的對白真的少得可憐！ 半小時一定讀完，而且你跟朋友吃飯所說的話都比它的對白多。

也許好的電影，其對白都是少得誇張。大概是因為電影有其自己一套的語言，鏡頭本身就會說話，很多事，不必由男、女主角親口說出來。

我最喜歡的一個鏡頭是旭仔（張國榮）去找他的生母，但他的生母不願見他。 於是鏡頭拍著旭仔的背影，搖搖晃晃，影著他氣沖沖、急步走，從來沒有拍他的正面，沒有叫他對著鏡頭流些淚，咆哮，也沒有影著他緊握拳頭去表示他的失望、傷心和憤怒。

這時候，他卻平淡、冷靜、緩緩地說了一句：「我知道身後有一雙眼睛盯着我，但我是一定不會回頭的。我只不過想見見她，看看她的樣子，既然她不給我機會，我也一定不會給她機會。」

我好喜歡，喜歡在這個鏡頭實在太震撼。別人說的「好王家衛」就是這樣的效果，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發現，王家衛的電影就是這樣，愈傷心愈憤怒的話就愈平靜愈冷靜愈簡短地說，而且也不會「畫公仔畫出腸」，如用眼耳口鼻來表達。

就像這一句，這一個鏡頭，其力度、時間也剛剛好。他沒有咒罵， 他只是互不相讓，用行動來讓對方一試這種失望。 而且用行動來證明「互不虧欠」，但更多是大家也欠了對方一面。

背影也會做戲，拍著他的一個背影就可勝千言。 這個鏡頭最令我深刻。

其次，不得不說的就是好少影評談到的那片雨林、樹林。 看電影是可以訓練一個人的細心和觀察力，在短短的個多小時，好的電影是每一個鏡頭都有它的意思。

那片雨林、樹林的拍攝角度是從「鳥兒」的視角出發的。 自旭仔認識了蘇麗珍（張曼玉）後，鳥兒的角度第一次出現，這正好配合之後旭仔的經典對白「這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夠一直的飛呀飛呀……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時候。」

而蘇麗珍愛上的，只是這種鳥兒。

至於為什麼覺得陳奕迅的《熱帶雨林》跟這套電影好「襯」？一來，它的旋律好懶洋洋好「跳皮」，我好喜歡這樣的旋律，也跟旭仔的不可一世好配。

加上在詞裡某些句子，我找到《阿飛》的背影。 如第一段的「閒談被關掉了　伴奏只有那煙味　聽風扇轉得多詭秘 」。

《阿飛》裡有一幕，是旭仔跟蘇麗珍睡在一起，蘇說想搬來跟他一起住。 好平淡的對話，一個問，一個好「精確」（簡短）地答，在他們的對話當中，有一個鏡頭是拍著風扇，只出現了數秒，全不起眼。直到後來風扇再次在張國榮跟劉嘉玲的床上戲裡出現，風扇本來吹著他，後來她在風扇前乘涼，他再把風扇轉向他。

當風扇第一次出現的時候，當他問到「說什麼？」的時候，就一片死寂。 之後她說她不會再回來了，打從她一開口，王家衛拍著風扇轉的那一刻開始，就「聽風扇轉得多詭秘」，完全就在這一句找到《阿飛》的痕跡。

「句句我愛你　佈滿青苔
別擁抱　懶得要死」

說完風扇，接著這一句也很中。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留意，旭仔從來沒有跟任何一個女子說過「我愛你」，他跟蘇做完愛之後，還只是躺在床上，任她說些話，直到她說她要走，他還是沒有說一句愛她，也沒有擁著她要求她留下來。

其實劇中的旭仔除了是個壞男人，也是一個好懶的壞男人，不工作，也不用出力「追女仔」。 永遠都懶洋洋地擺出「我就是這樣」，極不可一世的樣子。找張國榮來做真的沒有選錯，若由其他人來演，一定會好討厭，絕不討好，但他卻不同，你會覺得張國榮本來就值得這樣，本來就應該是這樣，就算是壞男人也壞得美麗，壞得讓人甘心讓他壞下去，也不捨得責怪他。

「連綿綠色萬里　靜悄得鳥獸走避　只得我蠻荒中等你
當初的親密　猶像熱帶雨林
逐分鐘　消失四點八哩」

另一幕我覺得很搥心的就是蘇的掙扎，竟然回去他的身邊，跟他說了一句「不結婚，我不介意」。 王家衛在拿捏情人間的愛恨糾纏拿捏得好好，不多也不少。 女人在這方面確實有點病態，明知碰上壞男人的結果就只能如此，但還是無法控制，還說一句「我不介意」。 不過王家衛也不會誇大這份病態，不會像男人般跪下來哀求，只是靜靜地說一句「我想回來你身邊」。 在連綿綠色萬里，靜悄得鳥獸走避的時候，只得我蠻荒中等那隻沒有腳的鳥兒。

陳奕迅在他的演唱會曾解釋過這首歌，他說：「愛情就像熱帶雨林一樣，每秒都在消失。」 每次聽到這句，我都覺得好無奈，一是為著那每秒都在消失的熱帶雨林而無奈，二則是為了那像熱帶雨林的愛情而無奈。

我一直都嘗試從一段段關係裡去了解些什麼，去看懂些什麼。 有時候還會想，如果佛法所言的是真的，就是因果報應是真的，而又有輪迴。 那下一輩子，曾跟我們糾纏的人，曾欠我們，或我們欠過的人，是不是又要在下一輩子再見？

然後，假設這是成立的。 那今生今世的糾纏，是不是因為上一輩子我又欠過什麼人？或什麼人欠過我？ 每次想到這裡，我就覺得好複雜，也曾經好愚蠢地想，錯過了的，也不要緊，反正我們還有下一輩子。 但有時候又會想，真的不想再糾纏到下一輩子了。何況，下一輩子的我已不是今生今世的我，我不想替她／他決定。

所以我好喜歡張曼玉跟劉嘉玲最後的對話，張曼玉跟她說：「這種事，早點知道比晚點知道要好。現在哭的是你而不是我，我已經沒事很久了。」

那句「我已經沒事很久了」真的好難忘，好大威力。 旁人聽得容易，但要做到真的好難，不知要用上多少時間才做到。 不過，當可以說出這一句「我已經沒事很久了」，其實真的好替她快樂。她爭氣，讓時間幫她，讓辛苦擠出來的理性盡力出一分力，捱過就可以了。

「太熱烈的戀愛　用去的儲備
或者以後的以後　永遠亦難治理
這靜默的災劫　沒法可退避
像相對沒相對論　我有病還是你」

陳奕迅最後唱出「我有病還是你」這句唱入心裡去。演唱會中的聲音帶點沙啞，帶點責怪，帶點無奈地唱了這一句：我有病還是你？

一個是沒腳的鳥兒，一個是愛上沒腳的鳥兒，到底是我有病還是你？
Source: https://www.facebook.com/hklyrics/photos/a.521683874631241.1073741828.337456066387357/641944509271843/?type=1&thea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