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 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經歷了那件事, 我的一生就被失落、傷感、憤怒和委屈佔據著。
到了現在, 我還是原諒不了那個人, 那個令我再也站不起來的人。
從那一下槍聲開始, 我的命運註定了。
子彈貫穿了我的右腿, 我陡然一跪, 從此再沒伸直過。醫生殘酷地宣佈了我一生都要拄拐杖或坐輪椅。
被迫從軍隊退役、不能踢足球、甚至連自己站著的能力都沒有, 這一切全是他害的。
每次上街, 我都面對著旁人奇特且刺眼的目光。因為我的殘缺, 很多公司拒絕給我工作, 我失業了差不多一年半。然而幸運的是, 我還是找到一位心腸好的老闆, 他願意聘請我到他的工廠裡作手工藝。我一做就在那裡做了二十年, 雖然薪金不太多, 但總算可以養家糊口。
我的家附近有個足球場, 從那旁邊經過是到工廠上班最快的路。每次途經時一看見一群小伙子們在場上飛奔, 我都會眼泛淚光。後來, 我上班時乾脆早點起床並改行別的路, 以免再觸景傷情。
每次只要一提起那個人, 我的憤怒就蔓延全身, 然後失控地發狂。
每當我的兒女一問起我殘廢的事, 我總會以暴怒得嚇人的語氣, 大聲說: 「是他, 是他故意用槍打斷我的腿, 害我變成廢人的!」到了後來, 他們都因為被我的反應嚇怕, 再也沒有吭聲。
我不時都收到一些邀請信, 是軍團裡的人邀請我去一大夥人敘舊, 我每一次收到都會把信燒了, 當然我也沒出席過, 因為我不想見到那個人。有時我與以前軍隊的老朋友私下約會, 他們總是說: 「不要生將軍的氣了, 將軍這麼做是為你好……」我每次都會打斷這句話, 怒喊道: 「為我好? 讓我當廢人是為我好? 讓我站不起來是為我好? 不要開玩笑了!」然而拂袖而去。因為如此, 我與這些朋友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
我的人生就一直存在著這根刺, 每天狠狠地刺著我的心。直到某一天, 一切都改變了。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收到一封信。信的內容寫道: 「將軍得了癌症末期, 活不長了。他有些話很想跟你說, 我知你還咽不下那口氣, 但你還是到醫院一趟吧, 將軍說他一生最大遺憾就是沒有向你解釋那天的事, 他想在死前完成這個心願。允行上」
我的眼裡頓時閃出了一絲猶豫。然而不到一分鐘就被我的怒憤淹蓋了。這個我生命中的大罪人, 他的生死跟我無關。
正當我準備把信拿去燒掉時, 一輛汽車停在了門前, 我認得這是允行的車。
允行下車道: 「跟我走吧。」
我立即說:「不。我不要見他。」
允行道:「你沒有選擇。」他隨即搶走我手中的拐杖, 把我強行抬上車。
綽號「巨人」允行究竟是以前軍團中力氣最大的人, 到現在他仍然是個大力士, 我根本沒法抵抗。不消十分鐘, 車子已到醫院門前。
允行一下子抬我到病房裡。在病床, 一位臉色蒼白、老態龍鍾的人躺在上面, 直喘粗氣。雖然模樣大變, 但我還認得他, 他是將軍。
「一心, 近況好嗎?」將軍問道。
我拄著拐杖, 沒有答話, 右手握緊的拳頭一直慢慢升起, 但很快被允行按著動彈不得。
將軍氣若游絲地說道:「一心, 你知道當天我為什麼開槍打斷你的腿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你害我此生一事無成……」
「先冷靜點。還記得二十多年的事嗎?」
「我記得。那時候我們的軍團在執行突擊作戰任務, 在森林中不慎被敵軍抓到, 成俘虜了。我們在敵軍佔據的村裡當他們的奴隸, 還不斷被虐打, 過了很難受的三天。我們不斷地思考逃出這煉獄。終於到了第四晚, 我們靈機一動, 想到辦法了。 那晚允行施展了他的拋石絕技取悅敵軍, 我們就趁他們分神欣賞時擊倒他們。為免敵軍追擊, 我們逃走時放火燒毀整條村。你就在我們逃走前槍傷了我右腿。我後來被送到醫院, 醫生說治不好我的右腿, 殘廢了。」
「你漏了一些。」
「什麼?」
「那晚逃走前, 你突然發狂般衝向一棟焚燒中的小屋, 不斷說著屋內有人要救出來。但我們其他人根本甚麼都看不到, 一夥人拚命拉也拉不住你。後來為了阻止你向前走, 我只好開槍打你右腿然後抬走你。我不能看著你衝進屋內被燒死。不過其實我並沒想到那一槍會害你殘廢, 那真的很對不起。到現在我還是很內疚。」
說到這裡, 我已經熱淚盈眶。原來我一直錯怪了將軍, 原來將軍不但不是罪人, 還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用一條腿的代價換來了我這二十多年的生命。
我哽咽道:「將軍, 對不起, 這二十年來……」
「傻小子, 不用對不起。給我好好生活下去來報答我吧。」
我問道: 「將軍, 我想知道到底我有沒有看錯?」
將軍笑道: 「你想知道嗎? 靠過來。」
我靠過去, 將軍耳語道: 「我們軍中後來有人到了那條村, 確實看見小屋裡燒著了一個人……」
「偶。」
我徹然大悟, 終於明白原來我一直被錯覺蒙蔽。自此以後，我終於解開了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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