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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朝一日就是今日 - 楊靜

名采論壇 

 

    



達利《軟時鐘》。（互聯網）

好端端一門文化研究課忽然要讀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囫圇吞棗，講到生與生存，大概還是懂的，再講時間與意識，更覺有趣，好容易讀進去幾章，就到了「死」，是無論如何無法真心理解了。「死亡天天發生，但人總覺得死亡天天發生在不相識的人身上。故而死亡雖是日常，卻又不存在於日常。人們所以說：『有朝一日我也會死，只是不是今天。』」
句子還在腦中消化，兼職公司大緊縮的噩耗就傳進來。人仰馬翻，盡沒一個料到跌得這麼慘。但大家確實都曾說過的，不知公司幾時會倒。只是說的久了，那未來似乎很遙遠，似乎說出危險就消解了危險。
情緒慢慢滲進來，自然有人更傷悲，有人更憤怒，不過到頭來一樣一場空。再一天，心裏逐漸消化這場災難，有人鬱鬱，有人想狂歡，有人留下收拾戰場。等天明，睡到無法再閉眼，還得起身，找別的生計。
人的理想就是這樣一點一點被消磨殆盡的吧。少年郎找第一份工，極少計較薪水，哪怕心有不滿也不夠膽提。勸自己說是為理想，為經驗，一簽就是兩三年。返工，從日日鮮到漸漸厭，仍想方設法在案頭雜事找一絲樂趣。加班，變成燈火通明寫字樓裏一個點，和同事下去吃碗麪，罵罵老闆，罵罵社會，回去繼續熬。不久，頸椎、腰椎、眼睛逐個不舒服，同事開始分享五分鐘健身操。同業新的競爭者拔地而起，又有熬不下去的黯淡消失。
直到輪迴到自己，此時再講理想與意義，公司顯得虛偽，你則像唐吉訶德。迅速計算要給的租金、要還的貸款，查查銀行戶口還能支持幾個月。父母打電話來問，快三十歲了，「夢想」這樣的字卡在喉嚨吐不出。這時姿態輕鬆的反是父母：「人之常情，不要責怪自己。休息一下，從長計議。」你哭，只有淚，沒有聲。
緣分已盡都還要做滿最後一個月，商業社會的道德害人失眠。整晚刷facebook，醒着的都是同事，原本陌生的也惺惺相惜——大家被世界隔離出來，「有朝一日」提前光臨，這當下不知有多長，沒人都有力氣鼓勵自己，於是對同伴微笑，說「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