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聯合航空強拉乘客落機事件，因為網絡手機全球化，釀成應該是人類商業史上最大的公關災難。

災難在於經濟效益：本來機長願意賠償一千元美金換取四名乘客因超售機票而下機，並聲稱經過電腦抽選。因為其中一名有輕度躁狂記錄的美籍越南華裔醫生不答允，機長召來警察強行拖走。聯航股價因此於第二天急挫兩億半美元，接近港幣二十億元。若當初機長出十倍錢賠償，即使延遲一日，相信三分二乘客爭着「配合」。

這就是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金錢人性規律。機長沒有想到因小失大，因為他沒有預計到這位「美國越南華裔」醫生乘客會視之為種族歧視。

事後航空公司的內部信件，支持機長行為，交代當時始末。

我不相信在二○一七年的今日，聯合航空公司的機長會在機艙人員的協助之下，當着一百多名乘客面前，光天化日不經公司規定超賣機票篩選乘客下機的程序，憑膚色辨認，將一名黃皮膚的乘客趕下機。

如此做法不合常理，即使機長是三K黨的秘密會員。今日的美國「政治正確」的教條，將每一個人鎖得死死，哪裡會有人敢做這等事？因此召來警察上機必有前因，我相信經過電腦篩選——其實很容易，只要找出機票最廉價的幾個賠錢請下機就行——只要一切按所謂「程序」，沒有人要負責。

這就是現代社會「程序」迷信，變成官僚機械的一例。香港特區二十年來沒有了英國人的管治，不明白英文有一個字叫做Discretion——各層華裔官員腦袋沒有意志，一切憑「程序」和「守則」辦事，變成機械人，這是「港人治港」必然失敗的原因。

話扯遠了。聯航事件有多個角度的看點。首先假設真的是「種族歧視」，要問一句，為何美國的種族歧視，專門找亞洲人下手？根據調查，在美國的所有「弱勢族群」，最惹不得依次為：同性戀人士、黑人、婦女、穆斯林信徒。也就是說，以上這四類人士，你不要跟他胡扯，隨時會爆發大規模遊行示威、訴訟或恐怖襲擊的報復。

獨是所謂亞裔，當然包括大部分是所謂的中國人，最為「愛好和平」，與世無爭，但不在「最不能惹」的弱勢族群名單之列。只有兩個可能：第一是亞裔華人早已與白人融合為一，像白人一樣沒有什麼好惹不好惹的，都是主流。第二，就是華人遇欺凌即忍氣吞聲，不敢爭取公義。而兩者之間，第一種可能性是天方夜譚。

美國的亞裔最難融合主流社會。黑人因有奴隸史和林肯馬丁路德的解放，對政治權益最敢發言。黑人也有加勒比海的音樂，肢體語言活潑，比較勇於表達。拉丁裔墨西哥人也來自熱情奔放、音樂感豐富的文化。凡此種種，令一個民族「敢於表達」（Expressive）。幾十年來，黑人和拉丁裔參與美國主流政治，還做過總統或總統候選人。而所謂華人，最高只有駱家輝做過加州州長，或貝聿銘和馬友友，與世無爭，在藝術圈發展獨行的事業。

亞洲人包括華裔，因受儒家文化影響，不擅辭令，沉默而木訥，加上亞裔語文與英文的距離大，沒有幾個亞洲移民能學會第一流的靈巧幽默的英文，與美國人周旋。若有對亞裔的歧視也是多年沉積的偏見：亞洲人說話結結巴巴，在大學課堂不太勇於舉手，小組討論靜靜坐在一角，食物必唐人街雲吞麵和餃子。提起李小龍則眉飛色舞，說到爵士樂和兵哥羅士比、皮禮士利等，美國的亞裔人則一臉茫然。以上當然有「一概而論」（Generalization）之弊，但卻是經過統計和民意調查。

所以美國華人亞裔再成功，只是數理化精英，最終在美國的企業做一名技術人員，爬不上主管和董事局。因為融入主流，不是靠你MIT或柏克萊有幾多個第一，而是做人處世，除了與美國人上班共事，下班的交際更為重要。

華人在美國生活，多下了班就回家帶孩子，自己烹飪。美國人喜歡在附近的酒吧叫一杯Gin Tonic。此時不要議論工作的事，可以講球賽、爵士樂、電影和戲劇。如果交情深，知道對方底細，可以扯上一點政治，一齊罵Donald Trump。與美國主流社會交際，一樣有許多禁忌。即使心中大家同意，「政治正確」早就形成自我審查，許多問題不宜宣之於口。例如身為亞洲人，面對一個白人，不要動不動就抨擊穆斯林。但與一個黑人或拉丁裔做朋友，則可以快一點單刀直入，為什麼？因為白人是主流，黑人和拉丁裔多少都是客。客和客之間可以坦率，正如在賭場坐在廿一點桌上，閒家之間的交流，總比閒家對莊家更親切。

在西方社會生活要懂得社會文化心理學，英文也要說得好。不論住在英國、美國還是加拿大或瑞典，須注意當地人關心的一切：環保、體育、政治或流行的話題。華人的問題是無論在海外哪裡，與人交談，話題總離不開「中國」及其有關事物。講得最多的是向洋人介紹中國飲食烹調，西方人礙於禮儀，不得不表示欣賞，如果一名「鬼佬」說他去過中國，並且在廣東省嘗過鳳爪，沒有中國人會覺得他是客氣，一定個個真心相信這個洋人熱愛中國文化，舉座哈哈大笑，極為欣喜，覺得有民族面子。這種場面，我不知見過多少，只有低呷一口茶。

華人有一種最大的陋習，是一桌子有一名洋人時，永遠以自己的母語交談，明將這位「外國」朋友排斥在外。到了二十一世紀，許多有錢的、有大學學位的、有地位的華人不知何故，飯局喜歡邀約一兩名洋人，但又不會轉台講人人聽得懂的英語。設身處地想想，你是少數，在一桌子聽不懂語言的陌生人之間要度過一個半小時，如此浪費生命，你會不會憤怒？孔子說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今日世界大亂，原因複雜，層次豐富，又豈可黑白對立、小腦條件反射地即刻點擊指責一通？

插圖：詹震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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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唔好玩，聽落就正，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