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焦糖牛奶咖啡。」我小心翼翼讀出名稱，然後用手指着餐單上的飲品選項，繼以眼神再度覆核侍者，三重安檢，該不會出錯。落了單，身子一挨在餐廳梳化上，柔軟度剛好適中。此時身邊傳來女人的聲音：「Don't、Don't……Wash your hands first」，正宗港式口音，看看樣子，也是亞洲人的模樣。她正在向大概兩、三歲的小男孩遞上酒精搓手液。至於我為何那麼確定她是香港人？因為下一句她脫口而出的，是字正腔圓的廣東話，而小朋友也以純正廣東話回應。有取笑她的意思嗎？那倒沒有，見怪我卻仍覺怪。她執意要訓練小孩在英語環境中成長吧，坊間的語言學習思維是多聽多講便是好。不過當雙方母語相同，在日常生活中還要以外語溝通，實在顯得滑稽。可別忘了，小孩模仿口音能力非常高，那位母親若想兒子操流利英美口音，應該當機立斷，別再跟他說英文了。

轉念一想，為甚麼口音對本地家長來說那麼重要？曾經在網絡親子論壇見過人問我工作的學校，英文老師口音怎樣，也見過語文學習中心的地鐵廣告燈箱，標榜老師為外籍人士或留學生，他們都拍拍心口，保證小朋友學好流利外語。事實上，學習語言的首要原因是交流，能夠暢順表達自己的想法，比起口音是否接近母語者重要。幼兒到12個月大之後，開始過濾母語以外不需要的音節。所以日式英語R較難發音，而美國人對德文U的發音也會感到困難。而口音往往是地域性的，譬如你蒙眼聽一個日本人說英文，即使從來沒讀過語言學，也立刻可以辨認他的國籍身份。有沒有看過《The Walk》中Joseph Gordon-Levitt模仿法國人的英語腔，配合神態手勢維肖維妙。即使同一個國家，也有不同口音。英國皇室和BBC的標準英式口音，由全國不到5%人口擁有。美國50個州都有不同口音及用語，還不計方言，這些都是冰山一角小例子，偏偏口音在香港形成一種身份認同。往後家長們若想小朋友學習某種腔調，最好先想清楚，你要Irish還是Scottish？Texas還是New York？

說回我那杯焦糖牛奶咖啡，為甚麼我那麼在意要用廣東話落單呢？事緣某次我到咖啡店，隨口跟店員說：「我想要sausage roll。」店員滿臉疑惑，再問我一遍：「是煙肉那個嗎？」毫無半點猶豫的狀況下我竟答「是」。後來我去取食物時看見碟子上的是croque monsieur，之後頭腦突然清醒，發現自己中了伏，與人無尤，是語言移轉的禍。簡單來說是中英夾雜，兩種語言在日常生活中隨意切換，本來就是世界性的現象，可是這次我自作自受。語言移轉幾乎在任何一個雙語社會都存在，不止是Janice Man。但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會兩種、三種甚至更多語言的人，大腦更為活躍，有不少研究都指出這一點；你應該為自己同時會說中文和英文而自豪。



撰文：周家盈
註冊教師及自由作者，也是說書人。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士，英文應用語言學碩士，副修法語，曾就讀於巴黎第一大學。2013年創辦名為《Slowdown Town》的雜誌，提倡放慢生活節奏，並堅持只出版印刷品。著有《書店日常：香港獨立書店在地行旅》。facebook：slowdownzine

編輯：馮秀珍
美術：孔文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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