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波對我而言，不只是諾貝爾和平獎得主，而是我由一九八四年進入中文大學之後，三十多年來在不同階段都影響過我的知識分子。

根據余杰四十萬字的《劉曉波傳》所述，他人生可以粗分為四個「變」的階段。第一個階段，從一九七七年至一九八九年，是劉曉波的學習及成名時期。這是大陸少有充滿希望的思想解放時期。在胡耀邦和趙紫陽主政下，形成了八○年代的思想解放運動，一直持續到一九八九年才中斷。當時我們也是為第五代導演的《黃土地》、《紅高粱》鼓掌、宿舍反覆播放崔健的《一無所有》、將金觀濤主編的《走向未來叢書》、李澤厚、湯一介的「中國文化書院」出版書籍以水貨方式運來香港，在大學書展及二樓書店發售。但我不認識劉曉波的作品，只知道有位叫「黑馬」的人物劉曉波，詞鋒犀利，尖銳地批評中國傳統文化、中國知識分子及政治制度。此乃他第一變。

照妖鏡
一九八九年六四，中大學生會介入天安門廣場甚深，也有同學名列通緝名單頭三十名，每天我們等待北京回來的同學匯報對廣場指揮部、北高聯、高自聯的意見。那時在美國當訪問學人的劉曉波毅然返回國內，這個決定令他「黑馬」成為「黑手」，他同廣場戒嚴部隊談判，帶領學生撤出廣場，「槍聲響起的那一刻，他的青年時代亦告終結。」余杰說。

第二個階段是從一九八九年至一九九九年，是受難和沉潛時期。這十年是中國社會政治停滯，但同時亦是經濟騰飛的十年，內地知識分子紛紛下海經商，接受妥協，這是知識分子「集體潰敗、基本價值懸置」的十年。鄧小平的實用主義再度發揮巨大影響力，金錢成為中國人唯一的信仰。知識分子內部四分五裂，官方或明或暗鼓動民族主義、民粹主義、傳統文化熱和新左派等思潮，自由主義者開始被邊緣化。

這十年間我在港同盟、民主黨工作，從新聞上看到劉曉波先後三度共六年的時間失去自由。在獄外則被國保的嚴密監控、跟蹤，甚至被非法軟禁。但是，劉曉波沒有氣餒，他仍然四出為六四的訴求而活動，沒有因群眾的冷漠、同路人的變化而氣餒或諉過他人。余杰指他只能在一個很小的異議人士的圈子內活動，基本上是「孤獨的先行者」的角色。劉曉波此時成為支聯會示威牌上的名字。這是第二變。


和平獎頒獎禮上挪威女演員麗芙烏曼念出劉曉波最後自辯書《我沒有敵人》，令人動容。

色厲內荏
三個階段由一九九九年至二○○八年，是劉曉波作為公共知識分子時期。這時期的特色是強國崛起、暴力維穩開始，在江澤民和胡錦濤的任期內，中共對外宣示「大國崛起」，輸出「中國模式」。但同一時間公民社會壯大，非政府組織出現，網路普及化，人民資訊自由空間擴大。劉曉波在嚴密監控之下，成功找到了新的着力點。二○○三年至二○○七年間兩度出任獨立中文筆會會長，成為大陸第一個突破當局結社限制、捍衞言論自由、推動中文文學的獨立社團。二○○八年，劉曉波卸任筆會會長，效法當年捷克哈維爾在共黨獨裁統治下的《七七憲章》運動，投入《零八憲章》工作，直至在○八年十二月八日被捕。這期間劉變成民間社會的組織者。同時內地的維穩模式，已經伸延至香港，劉曉波提出的人權、自由、司法獨立，已不再是內地的事，同時亦是香港人為自己社會爭取的目標。

第四個階段從二○○九年至今。共產黨出於對顏色革命、阿拉伯之春人民起義的恐懼，也由於劉曉波自六四至今廿八年一直留在內地爭取民主自由的經歷，足以團結不同的人士、組織，共產黨決定毀滅他。二○○九年十二月，劉曉波被判處十一年重刑。二○一○年十月，劉曉波獲得諾貝爾和平獎。劉曉波其人消失於公眾眼前，余杰指：「但他的存在就如同一面照妖鏡，照出了中共獨裁政權的本質。」我們曾經深信，只要多等幾年，劉曉波出獄後，會有朝一日，成為中國人的哈維爾、曼德拉。余杰說劉曉波的第四變，讓人拭目以待、充滿想像，今天或者大家會感到難過，因為一切想像已經變成不可能了！重看和平獎典禮上麗芙烏曼用英語念出劉曉波自辯書《我沒有敵人》，泣不成聲！

我希望香港人讀《劉曉波傳》，至少明白一個人如何憑良心，負責任地行事，他為我們立下一個公共知識分子的典範，讓我們知道如何自處於世。
再見了！劉曉波！

撰文：劉細良
編輯：梁浩維
美術：孔文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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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有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