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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果轉風向?】香港獨立有無機?余杰:要把握歷史時機
https://hk.news.appledaily.com/local/realtime/article/20180331/58014131



余杰的焦慮與平靜,跟今天的中國與世界有關。從一個熱愛寫作的中國年輕人,最後變為居於美國的世界人,他經歷的去國始末,讓人焦慮,也讓人平靜。

特約記者 冼麗婷

如果可以,余杰寧願只寫文學作品。他說自己靦腆得像沈從文,適合很內向很文藝很安靜地做自己的文學的創作。「如果中國是一個像美國民主自由的國家,我會大量的寫小說寫詩歌,不會做政治的評論。」但是,從來作家就不可能對世界的人和事無慟於衷。

原本口吃的余杰,跟也是口吃的劉曉波,在世相知。北京大學中文學系碩士畢業的余杰,跟拿北京師範大學博士學位的劉曉波,感情比親人還要好。

余杰與劉曉波認識於九十年代末,中國蠢蠢欲動,再踏一步就要富起來的時候,各種各樣的人,懷着光明美好的希望,做自己認為對的,包括想糾正錯誤的過去,以為指日可待。劉曉波第三次坐牢的時候,劉霞帶余杰銷售達一百萬冊的《火與冰》給他看,兩個男人互不認識,單看文字,劉曉波批評余杰年輕自戀,工於心計。可是,劉曉波出獄後,兩人第一次見面交流,同類人的思維,打通穴腑,沒有排斥,而且,年長的,對年輕的,愛惜得很。

這段時間,有社會主義特色的資本主義經濟全速發展下,盛世匆忙,好日子,大家都想把一切雕在刻下。北京電影學院畢業的台灣人莊崧冽,「莊仔」,他在97年至2003年先後於北京大學東門、香山、清華大學南門附近,開了合共三間咖啡館,名字叫「雕刻時光咖啡館 Sculpting In Time Cafe」,取名自前蘇聯導演安德列.塔可夫斯基( Andrei Tarkovsky)所寫的電影自傳《雕刻時光》。他當時對記者說,十年北京生活,可以想見,香港不能隨心所欲說話,是早晚的事情。

台灣人用前蘇聯導演情懷在中國共產政權下經營咖啡館,沒有政治聯想,只希望留住時間和人的感情。余杰也曾是「雕刻時光」的常客,在那裏,他認識許許多多的維權人士,包括剛去世的維權律師李柏光,其他大多已不知去向。

活在當下,不問將來,到時間洪流反臉不認人之時,很多人與事,轉眼成空,曾經美好的日子,仿佛已成一幅雕刻。要看見的人就會看見,對不想看見的人,形同消失。

余杰與妻子及兒子,2012年1月11日開始,移居美國維珍尼亞州。今天,去國六年,劉曉波骨灰投奔海裏自由還不到一年,劉霞仍然在家裏被軟禁。今年1月24日,記者與攝影師曾漢楝從紐約開車往余杰家裏訪問。為了兒子讀書求學,他們一家剛從另一社區搬來不久,這裏跟香港科技大學前人文社會科學院院長張灝住處很近,張教授是他精神交流對象。張灝跟余英時都是認識已久而近乎同輩學者,畢竟,去國當一個世界人,別時容易見時難,自由,飄泊,心之所安,不是跟人有關,就一定是跟神有關。

余杰太太劉敏在美國的教會裏當傳道人,余杰坐在夏天用來乘涼的偏廳拍照時,還是拿着一本《聖經》。在宏大的宗教信仰裏,人不要妄圖把此生的故事完美,一切一切,本來就該知道是很多的不完美,包括別人所作的,自己所作的。就因如此,余杰是流亡、是自由,生命該是他的敍述,還是別人的看法?所有解釋和原因的總和,都是了解一代一代去國知識份子的重點。是世界忘記了他們,還是他們想逃離世界焦點?了解他們的同時,也要了解向他們施壓的政權。

余杰的故事,是一個人跟一個政權的關係,一切焦慮或者感覺沒有焦慮,只能釋放,不能掩藏。他與劉曉波相差十八歲,異代北京才子相逢口吃中,只有劉霞跟劉敏,能親歷兩人丈夫的口吃對談。兩個男人,都經歷「失去兒子」的傷痛,余杰是因為太太曾流產,劉曉波則是因為虧負前妻陶力,最後妻兒到美國生活,再沒有音訊。坐牢的劉曉波,透過劉霞鼓勵余杰太太劉敏,最終會再有小天使到來的。

那一種生活,那一種相知,那一種情誼,還留今天。北京孤獨的劉霞,獨有的思想感情,遠遠的,還藏在維珍尼亞州余杰地下室那幅黑色花朵油畫。

畫裏開出的花朵,對每一個人都有不同意義。今天,余杰說話已經沒有口吃,他對記者說,劉霞現在基本上能活動,但身體很多部份出問題。她有皮膚病,腸胃有病,心臟也有問題,患了嚴重抑鬱症,友人致電,她一下就哭15分鐘,一直哭。

「現在她被嚴密的軟禁在家中,偶爾可以出去買一些食物,可以到外面吃一個飯。她有幾個私人朋友,會一起吃一頓飯。但心情及思想狀態都很痛苦,有幾個好朋友能打電話找她,每次還沒開口,她就一直哭。」劉霞先後失去父親、母親、丈夫,弟弟受牽連入獄,目前保外就醫,哥哥疏遠。以余杰的說話,劉霞可謂家破人亡,精神瀕臨崩潰邊緣,全世界目睹此暴行,無能為力。

劉霞現在唯一可以做,就是畫畫,「因為她是畫家。所以我們都鼓勵她多畫畫。至少在畫畫的時候,可以忘記這些痛苦。」

「她畫什麼畫啊?」記者問。
「畫風景,很多。」余杰一句一句回答所知道的。

「哪裡的風景?」

「畫樹,她畫很多樹木。所以前兩年她哥哥來美國訪問,也到我家,我們就帶他到附近很多山去拍攝,拍森林、拍樹,回去,她就照著畫。」

「但是內地的不行嗎?」

「她不能,在北京,比如說香山,去玩,那她肯定不能去啊。」

「其實她沒有活動的自由?」

「沒有沒有。」

除了畫畫,劉霞身體很不好。香山楓葉,還沒有見識過,北京顏色,對很多人都已成舊事。

「我難以想像這麼痛苦,這麼多病,她還能照顧自己嗎?平常她是怎麼生活的?會不會已經是個病人躺在病床上面?」記者還在問。

「沒有沒有,還好。她可以行動啊,這些都還可以,她還能自己去買東西。」好朋友被軟禁在家裏,余杰希望西方,特別是美國,加大壓力,讓劉霞能夠出來。「現在我覺得西方世界壓力不夠,所以她沒辦法自由。」

「她出來又怎麼樣?」這是個問題,不是看法。悲哀如她的人,可以怎樣活下去?

「至少在一個自由的...至少有自由啊。」

「你覺得她能不能活下去?」出於憐惜。

「當然能啊。出來以後,因為她的生活方式也是非常西方化的,比如說我們原來到她家,她很會做西餐招待我們。」他看以往美好生活,是力量的來源。

「例如是什麼東西啊?」

「比如說牛排這些,她都很會做。她也特別喜歡喝紅酒,各種紅酒,她都能夠品。像我,我根本不知道哪個紅酒好,都是一樣的,但她能夠知道。我們到她家喝酒,她有那個玻璃器皿(decanter) ,醒酒的,我們家都不懂這些,我們直接就倒下。她是先倒出來,放在那裏。其實她不喜歡美國,她喜歡歐洲,喜歡法國、德國這些,因為歐洲更有藝術品味,她有藝術家的眼光。」

余杰依然相信好友劉霞在遠離中國的地方,會找到生機。他說劉曉波在最後一段日子,手寫了一份東西,說希望一家人到西方,余杰已經發表在網上。他想,劉霞可以到德國,因為那裏有作家朋友廖亦武,或者,她最喜歡法國巴黎。自由與朋友,是每一個人,包括劉霞都需要的。

劉霞說過,她已經像植物一樣活着,像屍體一樣躺着。最悲慘的生活,是沒靈魂地過日子。最傷感的思念,是留給死了但仍活在心裏的人。余杰帶記者走到地牢,看了劉霞的畫。還有一幅蔣培坤、丁子霖、劉曉波、劉霞及余杰夫婦昔日相聚的相片。從看那些真誠的人、真誠交流的日子,令說話冷靜的余杰,閃過一剎哀慟。記者與攝影師正要看他下一刻反應,他很快就收好情緒。

九十代年中,在北京海澱區的美好時光,北大那位言論惹火的孔慶東,也是那年代跟余杰成長的。余杰愛寫作,學生時代,自資編印、派發。他自小受正直的工程師父親影響,經常接觸外間資訊,包括香港報章、BBC及美國之音。北大時候,一位參與過學生運動的韓國留學生,邀請他到宿舍房間偷偷觀看六四禁片《天安門》。那一天,他在漫天風雪走回自己宿舍,心裏起誓: 一生都要與六四這一天聯繫一起,寫作目標,也要呈現歷史真實。一九九八年他出版了隱喻六四的《火與冰》,影響一代年輕人。

余杰於2004年跟劉曉波一起寫人權報告,至2008年劉曉波發起草擬《零八憲章》後,再度被捕入獄。當代知識份子的宿命,每一次為真理公義奮起之後,最終可能孤獨的面對一整個政權的壓力。不是每一個人天性喜歡鬥爭的,余杰對記者說:「如果歷史可以重來,我寧願沒有《零八憲章》,劉曉波不會坐牢,甚至沒得到諾貝爾獎。然後能夠像我這樣出來,我們還可以天天見面,我寧願這樣一種情形出現。」

劉曉波四度入獄,余杰曾經以為忘年之交最終可以像曼特拉一樣改變社會。劉曉波因《零八憲章》入獄以後,余杰得到劉霞授權,花三年時間寫《劉曉波傳》。2010年10月8日劉曉波獲諾貝爾和平奬,他高興得想馬上從美國訪問中回去中國。結果,欣喜後五天,現實赤裸裸地把他的希望強力地消磨去。2010年10月13日他回國時,在機場立刻被抓,之後被軟禁,期間妻子發病,高燒幾乎送命,12月9日諾貝爾奬頒發典禮前一天,國保(國家安全保衛警察)帶他離家之後,把他綁架到一個密室脫光衣服毒打。

「那過程是怎樣的?」記者再次問起。

「我都寫在去國聲言裏。」聲言裏的內容,說國保警察把他按住跪在地上,連續摑他一百次耳光,再強迫他自摑,要摑至他們能聽到聲嚮,然後,對方發狂似的大笑。之後一年,他經常在重要日子,被旅遊去了,包括那時候《非誠勿擾》取景的海南島。

以個人的生命和尊嚴去應付一個國家機器,他已不再相信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在他遠走美國,定居半年後,出版了《劉曉波傳》。「從去年開始,我的中國護照過期了,我也不會去續,因為我不承認中國政權,我不承認他統治中國的合法性。」為了保持安靜,他說沒有跟來自中國的人交往太多,除了王丹,又或是蘇曉康,還有張灝,和在教會裏很少數量的中國人,他把自己跟外界的關係高度釐清。

「當然有些人會覺得無國籍的人很悲哀的,但是我覺得一點都不悲哀。我沒有中國的鄉愁,我是一個世界人,我很享受這個身分。」他說自己是以世界人的眼光觀察中國問題、香港問題、台灣問題、美國問題及全球問題,如果不是面對這樣一個中國政權,也許他不會討論港獨、台獨的可能性。記者問了他關於獨立的思考。

「很簡單常常會問的問題,你要獨立,你怎麼解決軍事上面的問題,你怎麼對抗中央?你沒有軍隊,怎麼可以獨立呢?」記者問。

「這些問題都可以慢慢討論,比如說新加坡當年獨立時候的條件,沒有今天的香港好。當然她沒有面對中共這樣一個強權,她面對的是英國,英國可以講道理嘛,英國是一個民主國家,但未來中國如果有一天崩潰的時候,我覺得香港選擇獨立,把握某一個歷史的時機,也有可能。」新加坡當年是被馬來西亞趕出去,而且,也要面對共產黨人。

「你在思想提倡當然可以是有自由,或者你覺得很好,很適合,但是放在現實裡面,有一些人會覺得你提倡台獨,放在民進黨上面、台灣的政權,會不會其實是害了台灣?因為中國說不排除武力去對付她了?」

「第一個,我談的是理念和價值,我並沒有說制定一個很詳細的具體計劃,比如說我希望台灣2019年或2020年宣布獨立。很多人都在討論,比如說什麼時候真正宣布獨立?這些都可以進一步再討論。」

「那對一個政權有沒有危險?大陸會威脅你?」

「我個人分析,不會像別人一樣高估中共的武力。因為我從中國出來,很知道中共軍隊的腐敗。我有長輩在軍隊裡面做官,那種腐敗,外面是不可想像的,就是中共的軍隊沒有任何的戰鬥力的,好多武器都沒有做試驗。比如說我有一個朋友做軍官,駐守在四川、西藏的邊境,他們是非常精銳的部隊啦,但是他們說幾乎沒有演練,都把西藏的礦產盜出來賣,都在做這些事情。比如說他們一年可以可以貪污多少錢?然後再加上美國,對台灣來說,美國有台灣關係法,只要中共對台灣動武,美國不可能不介入,美國不介入,美國在整個亞太的安全體系會全部崩潰,不會有任何盟友相信美國。這個在美國是一個法律,所以我想中共根本不可能動武,雖然他口這樣說。」

他認為香港的情況跟台灣完全不一樣。「香港不是有威脅的問題,香港已經被中共完全掌握在手裡了。」

「就像你說,香港已經被控制了,要是你再挑起他不滿意的議題,會不會情況更加壞了?」

「我覺得已經沒有更壞的了,現在已經到了一個最低谷了。」

他說非常欣賞蔡英文在台灣執政兩年,絕不接受中共軟硬兼施,也不理會國民黨人或親共的人說台灣會越來越糟,現在看來,中共不准大陸客去台灣旅遊,作為打壓,弄了一年多沒有效果,又開放了。「所以中共其實是欺軟怕硬,你一直堅持,他拿你沒辦法,他自己就會退去。」

儘管政治經濟軍事這些大的領域都被中共牢牢掌控,余杰認為香港人不應就此完全無所作為,坐以待斃,引頸就戮。應該營造討論香港未來的氛圍和空間,是開放式的,有彈性的,有多種可能性的,無論是港獨、真正意義上的高度自治,還是如果中國未來成為像歐盟一樣鬆散的邦聯。

相比於喬治•歐威爾(George Orwell)《1984》,他認為中國極權監控的情況比小說內容更壞。香港好一些,因為英治時代還留下一些公民社會及各種民間社團的力量。但未來十年,將是黑暗和光明的鬥爭。「我這幾天看到有香港大律師公會的選舉,人權律師當選主席而不是北京喜歡的人,我覺得這些團體未來要發展。還有一些很重要的領域要守住,就是學術自由,新聞自由,出版自由等等,大學和媒體我覺得是非常重要的,也是未來10年黑暗和光明、專制和自由要爭奪重要戰場。我認為大學和媒體裡面的香港人, 在這兩個領域要奮戰。」

他個人對新聘任的港大校長張翔有懷疑判批,甚至擔心香港的學術自由。「港大出現這樣一個校長,我覺得,這種人,當然我沒有證據說他是共產黨的特務,但是顯然他跟共產黨牽涉萬縷關係,顯然不是一個支持學術自由的人。」

「為什麼這麼說呢?能再說徹底一點,或者是分析一下嗎?」

「這種原來中國背景,然後到美國留學,在美國的這些機構裡面任職,完全理工科背景的人,他基本上思維方式完全是原來的思維方式。而且他的很多利益,他的很多研究計劃,跟中國教育部,都是中國資金。所以就包括這兩天浸會大學的這些事情,這個學術自由底線已經守不住啦。所以從這些方面來看,是很悲觀的。」

來自中國的流亡者,或是美國的世界人,余杰書架上,放了屬於他的約五十本著作,其中十八本是去國六年在美國完成的,包括較近年的《從順民到公民:與台灣民主同行》、《中國教父習近平》、《走向帝制:習近平和他的中國夢》、《1927:民國之死》、《卑賤的中國人》等等。他每天寫三千字,一年寫一百萬字,最少,他在文字裏安寧。

從北大畢業以後,余杰一直依靠寫作為生,曾在北京商業機構上班的妻子劉敏曾對蘇曉康說,余杰還是一個孩子: 「出了家門,就進大學門,沒有在社會待過,甚麼都不懂,你別怪他。」

當年的雕刻時光,已經得出一個階段性的答案。看余杰,跟看他的書,應該是兩種眼光。有人欣賞他文筆,有人認為他寫得多寫得匆忙。在人與書的結合,他的生命,最少見證了極權的謊謬,和一個忠於自我的作家所付出的代價。對中國,一個年代、一個年代的感情都過去了,相比貧窮年代,現在是更無能為力?

「叔叔,再見,再見。」六年前,在北京機場赴美的閘口,余杰的兒子,是這樣跟監視他們的國保警察揮手道別的。
Good1Bad0
2018/03/31, 9:07:38 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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