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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新強：與華為朋友的一個愉快晚上
文章日期：2018年4月27日

【明報專訊】周三晚上，很榮幸獲一家重要內地金融機構的好朋友C女士邀請到深圳（本來約好我請食飯，但因塞車而爽約，C女士反而幫我買外帶，非常過意不去，在此道歉，下次一定補數！）跟一些華為管理層和工程師進行一場非官方交流會。非常感謝這個難得的機會，獲益良多！因為這次是私人聚會，且部分內容較為敏感，所以我只能酌量總結一下我收到的信息和感覺。

首先我跟與會朋友分享了我對現今中美局勢的一些觀點，我的讀者們都應該比較清楚，包括中美墮進修昔底德陷阱的危機，特朗普並非一個只講眼前利益的生意人總統，其實他的偶像正是成功迫使前蘇聯解體的列根總統，所以這次絕不是一場單純的貿易戰，背後肯定有戰略目的。

除中美關係外，邀請我是因為我很早就較深入研究半導體行業對未來AI年代的重要性，更早就預料到這必成為兵家必爭之地。近日事情的發展證明此預測是完全正確。我直接陳述了對中美半導體技術水平比較的觀點：設計上中美差距可能只有3至5年不到，尤其華為旗下的海思（他們聽到頗開心）。代工差距就較大，中芯跟台積電相差可能近10年，中芯（0981）才剛量產28納米技術芯片，而台積電就剛宣布成功用DUV技術來量產7納米芯片，領先全球，兩者相差好幾代。其實華為的朋友對這一點是非常清楚的，因為幾乎所有華為的高端芯片設計，都是交給台積電做代工的，是台積電第三大客戶（頭兩位是蘋果和Qualcomm）。記憶體方面，中國暫時沒有很認真的本地DRAM廠，估計要發展起來的話，最快都要近10年時間。

中國最認真發展的芯片製造技術在3D NAND，最先進的當然是長江儲存和清華紫光合作在武漢建的廠，已開始試產32層，估計明年就可以量產，訂單已全滿。技術距離三星、Hynix和Micron正在量產的64層，只差一代，但下半年三星應能率先生產96層。

普遍認為中國半導體業落後多年

大家可能都知道，我個人認為中國在整個半導體產業鏈最落後的一環，亦是我們的Achilles' heel就是半導體的生產設備，可能落後逾20年！最大供應商是美國的Applied Materials，NAND方面最重要的亦是美國公司Lam Research，日本和歐洲也有些重要設備公司。

大部分華為的朋友們都認同中美在半導體技術有頗大距離，但個別人士對差距的程度有些少不同意見。部分認為3D NAND很快就能完全追到，部分則認為我較保守。在生產設備的環節上也有不同意見，大家都知道中國現時沒有，但有些人認為在這方面都必定能追上來，連Optical Lithography（光刻機）都可變成國產（但說不清時間）。另外有些人則對生產設備較悲觀，認為就算只是禁買Synopsis和Cadence出產的EAD軟件系統，已有極大影響！

有一點所有與會人士都贊同，也不意外，就是中國有必要，也一定會繼續堅持自我全面發展所有環節的半導體技術，就算要花大量金錢和資源，冒着把中美貿易關係弄得更僵的風險，都在所不惜。他們認為這麼重要的最底層基礎技術，每年2000億美元的貿易逆差，有如被人掐着脖子，事關國家安全，絕不可接受！

我非常理解這種心理，亦有道理，但亦帶出一個問題。在貿易經濟學上，兩百年前Ricardo已指出重要的不是絕對優勢（absolute advantage），而是相對優勢（comparative advantage）。就算A國在多個行業，如醫藥、汽車和芯片都做得比B和C國好，擁絕對優勢，但這也不等如它應該什麼都做。最高的效率、為所有人帶來最大利益的做法每國專注做它擁有最大相對優勢的行業，譬如A國做醫藥，B國做汽車，C國做芯片，然後大家經自由貿易來交換各自需要的東西。這例子當然比較簡單，較適合從前國家財富較取決於天然資源的年代，你挖煤，我種香蕉，然後互相交易。

內地學術氣氛不足 難培育人才

當然現代的科技世界，很多行業的絕對或相對優勢都不是全天然的（氣候和能源等因素仍重要），更多是靠後天栽培，包括基礎教育水平、大學的學術氛圍、基本科學的水平、來自社會各界支持科研的資源等。近日看到不少內地文章，正是指出中國大學的學術氛圍並不濃厚，很多研究都頗馬虎，甚至有抄襲和造假等不良例子，而半導體技術的落後亦與此有關。

離開校園後，很多國家都會用更直接的工業政策（industrial policy）來培養某些重點行業。最好的例子包括台灣利用工業政策來培養半導體行業，台積電當然是最成功的一家，其他如MediaTek也做得不錯，但過去也有很多失敗的例子。台灣是一個小地方，打造了一家台積電出來，但背後又犧牲了多少家其他行業需要資金的中小企呢？韓國的情况也差不多。

還有更麻煩的是美國現在故意挑剔，最核心的投訴就是中國的工業政策，認定這是不公平競爭。最近中國國家集成電路產業基金宣布計劃募資2000億元人民幣（約360億美元），發力全面發展半導體業。但愈是由國家牽頭，西方（包括歐洲）必打壓得更厲害，可能弄巧反拙。另外，2000億聽起來是很多，但三星在現已這麼高的技術水平，今年的資本開支仍將高達240億美元，台積電和Intel都將各自投資過百億。如中國是認真的話，需要的投資額度應是2萬億或更多！但投資半導體跟高鐵不一樣，高鐵是專利的，投資就算有點浪費，短期沒經濟效益，但運輸系統是可用上百年的，總有一天是有用的；半導體是高科技競爭，分秒必爭，一子錯，滿盤皆落索，隨時血本無歸！

認真發展或需投資2萬億以上

美國痛恨中國的工業政策，早前說中國傾銷產能過剩的鋼材和鋁，後來又針對中國的科技產品，恐嚇要打重關稅。上周又用「極刑」來制裁中興（0763）。前天離開華為聚會不久後，就見到不幸的新聞，美國FBI對華為進行也是跟違反伊朗貿易制裁相關的刑事調查。

調查一點都不意外，早前美國已懷疑華為、中興和聯想（0992）等在進行商業間諜活動，其他部門已開始調查，但FBI那麼快就介入確是有點意外。華為的重要性遠高於中興，它已經是全球最大的電訊網絡器材供應商，亦是全球第三大的手機製造商，更是為中國爭取5G標準話語權的最重要旗手。但華為也遠比中興強大，擁有多年自我開發芯片的經驗，也擁有不少的IP和專利權，在某程度上也可能反箝制如Qualcomm等競爭對手。所以未必如中興般，萬一受到美國制裁就馬上進入休克。華為的朋友說，華為一早有計劃全面退出美國市場。早前AT&T和Verizon都臨時取消分銷華為手機的計劃，明顯受到政治壓力。

網絡器材方面，美國控制得更嚴，從來華為和中興，連入標競投合約的資格都沒有。美國一直擔心它們的系統有可給中方監控的「後門」（反過來記得我提過的芯片數碼化TSA鎖嗎？並非天方夜譚）。連可以代替Android的操作系統都早已發展出來，就是提防美國出禁用的一招。但其實發展自家的操作系統一點都不困難，難在怎樣令它成為一個全球用戶都願意用的標準。

華為實力較中興強 早有意退美市場

5G也是一樣，就算華為能繼續自我開發自己的標準，但假如不幸受到美國和歐洲的杯葛，那麼這個標準是注定失敗的。有如從前日本也有自己的通訊標準，跟其他國家是不能連網，每個遊客去日本都要租個手機（年紀大一點的朋友記得嗎？），挺麻煩，最後當然是失敗收場。早幾天華為的CEO已吐槽說5G投資大，但仍未找出killer apps，繼續投資的原因是希望各大通訊營運商，為了面子，也繼續玩下去（這個有點言不由衷，也有國家任務在身吧！[/size=5]）。

好彩的是華為並非上市公司，對股市的直接影響較小。但華為仍有受傷，原計劃的歐元和美元債都發不出來。但昨天的A股以至港股仍受到一定影響（當然美息和中國下半年經濟前景也有影響），上證綜指再度跌穿3100點，降準的效力已完全消失（我認為大方向仍必須是去槓桿，千萬不可走回頭路），恒指亦由騰訊（0700）帶頭大跌，只能勉強撐住30,000點關口。

近日所有硬、軟科技股的下跌，包括芯片股、手機，以至零部件股如瑞聲（2018），都是和手機銷情下滑有關。去年全球手機銷量微跌近1%，是有史以來第一次。華為朋友指出，中國首季的手機同比銷量下跌超過兩成！

風水輪流轉，反而昨天韓股（比港股更便宜）表現出色，主要受惠於即將舉行的南北韓峰會，正式和約都可能簽到，然後不久將來特朗普又將會見朝鮮領導人金正恩，可謂喜事重重。三星反彈至260萬韓圜以上，Hynix都回升至86,500韓圜。三星在去年底已率先調整，已整固近半年，率先反彈亦可理解，但會否就此一股作氣破頂而出就較難說。三星也剛公布了業績，半導體業務依然凌厲，屏幕生意也可能見底，下半年略有反彈。本預期手機業務前景仍然暗淡，但萬一華為（和其他中國手機商）出什麼問題，你猜最大的受惠者將是誰呢？

（中環資產擁有騰訊、中芯、瑞聲、台積電、MediaTek、三星、Hynix、Intel、Micron、Applied Materials和Lam Research的財務權益）

中環資產投資行政總裁

[譚新強 中環新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