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著名畫家龐均，「一畫廊」的方毓仁前輩曾說過一個故事。

龐均的父親龐薰琹是中國第一代油畫家；傅聰的父親傅雷是中國繙譯界泰斗，兩家是世交，龐均、傅聰由細玩到大。後來，傅聰沒有做文學，成為蜚聲國際的鋼琴家。龐均呢？他拉得一手好提琴，卻一生探索油畫造詣，他的作品既有唐詩宋詞的意境，也傳送莫札特的音韻。最後，一個成了「鋼琴詩人」、一個得到「油畫界莫札特」的美譽。識於微時的二人，如今偶爾還會徹夜談音樂。

「我生下來，一輩子是個『流浪漢油畫家』。」談往事，八十二歲的龐均如此自我定位。在文華酒店訪問他時，我瞄到龐均自製的「流動式畫架」，這「寶貝」陪他縱橫四海，邊走邊畫。最近他在香港舉行個展「六十年的約定——龐均油畫展」，除了回溯自己六十年來的創作，還展出數幅在香港繪畫的新作，投放對香港的感情。

在動盪世代，龐均經歷過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對藝術家而言，這些經歷是一筆又一筆的累積財富，他卻自謔是「最窮的貴族」。

一九三六年生於上海的龐均，未滿月就開始了走馬燈的人生。「出生廿八天就去了北平（即北京）跟着父親教書，從江南跑到北方；未滿周歲便發生『蘆溝橋事變』，我家為了避戰跑到雲南，到一九四五年抗戰勝利後才回到上海，輾轉又從上海到廣州，跟馬思聰學小提琴。自一九八七年起便定居台灣，於國立台灣藝術大學任教逾廿年。」他最深刻的童年回憶，是戰事後龐家要租房子，月租要二至三両黃金，貴得要命，他們寄居在傅雷家中，一有空閒就跑去寫生，一家人去寫生。「住不安定，但我們不停的畫畫，在路上寫生。」這是龐均最緬懷的日子。

世叔伯皆為名家　談張大千牆高賊遭殃
龐均父母均是畫家，父親在中國是第一代留法，母親丘堤留學日本，在福建是知名的「四大才女」，九歲就教龐均念唐詩宋詞，請老師回家私教英文。十三歲他就考進杭州國立美術學院（後來轉讀中央美術學院），十八歲大學畢業，原本有機會赴蘇聯留學，卻選擇放棄，到北京文化局創作室，從此整整七十一年沒有放下過畫筆。

「生於畫家世家，但我父母從來沒有教我畫畫。」龐均抓抓蓬鬆的滿頭銀絲，繼續回憶，「他們都深知，藝術家不能調教出來，一教便教死掉，所以父母到死都沒有教過我，從來只是鼓勵。」龐均記得，父母把顏料當玩具給他和姐姐，自小就看着被指兒童不宜的裸體素描；一九四七年父母來香港旅行，回廣州是送兩姐弟畢加索和馬蒂斯（Matisse）的畫冊，龐均從此鍾情野獸派畫風，覺得一個公園配上一條粉紅色的路很好看，他就抓住自己想法來畫，他在十一歲便和姐姐合辦畫展，被稱為「繪畫神童」，「當時在內地很震撼，所有傳媒都來了，大的廣告宣傳是我父親親自畫的。」他沾沾自喜。

龐均是徐悲鴻的關門弟子，因父母之名，經常見面的世叔伯都是後來獨當一面的畫家，師承林風眠、潘天壽、黃賓虹、倪貽德、顏文梁等，當時總理周恩來還託龐薰琹籌辦中央工藝美術學院。龐均直言：「當時比較前衞的，是我父親、林風眠和常玉。」對於張大千，龐均印象最深竟是一件懸案。

「張家的圍牆很高，那時聽說有小偷爬牆進去偷東西，結果給吃掉了半個身體，不知是給狗吃掉的還是老虎，張大千出名喜歡養動物。」

踏着灰色的軌迹　創東方油畫表現主義
文革爆發，傅雷與夫人朱梅馥因不堪屈辱自殺，留下《傅雷家書》；龐家同被打成「黑五類」，遭受逼害，龐均忍痛燒掉兒時畫作。日子難熬，他仍慶幸自己可拿畫筆，儘管畫的全是革命畫、宣傳畫。

「你別看我這個樣子，我並非只宅在畫室埋首創作，很多勞動工作我都做過，我會插秧、收割稻米、種玉米，挑水更不用說了，一定要做的，而且挑很重的；我也蓋過房子、進過鋼鐵廠和煉油廠呢。」龐均指下鄉目的就是讓知識分子體驗生活，找一些題材回來畫畫。

「藝術家啊，最難是尋找自己的路。我小時候不喜歡國畫，覺得中國畫都是千篇一律，山啊水啊，因為那時我不懂，後來上大學後，學中西美術史，要從唐宋元明清梳理藝術史，看到南宋的畫家馬遠、夏圭作品，我深受感動，很簡單卻有着特別的意境，我終於看懂中國畫，從此我就開始尊重傳統國畫，但我沒有學。」

他的轉折點，是一次和某位日本老畫家的交流。「老畫家說中國根本沒有油畫，也不會畫油畫，指外國評論家也說油畫不適合中國人，他也太狂言了吧？」龐均不服氣，他立刻放棄畫水彩，鑽研中國人的油畫，要看自己能畫出甚麼來。
最後，他以西方印象派及野獸派的爆發力，寫東方文人畫的詩情畫意，成功建立了東方油畫的表現主義，最出名的是他揮灑灰色，像音階譜出了東方色彩。

「以灰調子寫灕江，用西方油彩描繪煙雨朦朧的山色。」我說他的畫都有音樂感，灰調子的《晚歸》就如《梁祝小提琴協奏曲》，龐均笑指音樂與繪畫是相通的。「林風眠是畫家之中最愛音樂的，他也收藏了逾千張唱片呢。」


1938年與父親龐薰琹、母親丘堤以及姐姐龐壔（右一）的合照。


2006年，龐均因手患創作了《藝術家的傷痛》，從來生活就是他的藝術靈感。


龐均最出名的是他以油畫揮灑的灰色，此乃他1978年創作的《晚歸》。


龐均於2010年的自畫像，色彩豐富兼秉承了西方野獸派的風格。


龐均是音樂狂熱分子，更拉得一手好提琴，此為他的作品《音樂正在響起》。


龐均筆下的蘭桂坊。繪於2008年。


於香港動筆的最新作品《中環之林》。

「六十年的約定——龐均油畫展」
時間：即日至7月31日（10:00-19:00）
地址：中環交易廣場中央大廳

撰文、攝影：鄭天儀

source : https://hk.lifestyle.appledaily.com/lifestyle/special/daily/article/20180711/20445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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