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不信善惡到頭終有報？那天，我聽明清家具大藏家、「珍古堂」主人王家琪親述了她家族的故事，有關她曾祖父王一亭的故事。

1923年的9月1日，日本發生了關東大地震，東京等地一片頹垣敗瓦死了十多萬人。曾在日本做買辦的上海企業家、畫家王一亭二話不說自組物資救援隊赴日。「曾祖父不單第一個親自到日本賑災，送米、送油、送鹽，還賣畫籌款。」王家琪說，作為虔誠佛教徒的他更在內地多個廟宇進行法事，念經弔祭罹難者，還在杭州鑄造了一座梵鐘，運到日本災區超渡亡魂。

感情，從不保證是雙向的。

日本人尊稱王一亭為「王菩薩」，但這種民間好人好事，並沒有緩和中日兩國的緊張氣氛，更沒有沖淡日本侵華的念頭。「九一八事變」後，日軍反利用王一亭戀戀東瀛逼他當漢奸，他以年邁為由拒絕了，後來更不得已挾着年邁體弱之軀，拋家別業遠避香港以明志。

「曾祖父走難到香港很不開心，南京大屠殺、盧溝橋事變，家人要把報紙藏起來，因為他看到會流淚。他鬱鬱地畫《蘇武牧羊》來抒發情感，表現風骨。（蘇武是漢朝人，寧死不屈情願牧羊也不投降匈奴。）」現在90多歲、身在上海的親友告訴王家琪。

1937年日軍全面侵華，後來戰火蔓延上海，日軍來到王一亭所住的梓園。「日本人跟曾祖父說，只要在家門掛上日本旗以示識別，日軍便不會為難你。」王一亭堅持不依、拒絕埋堆，結果梓園被日本人搶掠一空，連家中平時焚香禮佛的佛堂也不能倖免，二百多尊佛像被搬清光，最後還放火把園子給燒了，一代江南園林淪為廢墟。一年後，善良的老人在戰火聲中離開人世。他死後，上海各界給他送行，追悼會上來了1,800多人，招待人員就有200多人。


1922年愛因斯坦（中）訪華，便由王一亭（右一）盛情招待。

大概1978年，王家在日本辦畫展，有一位日本老兵求見，王家琪的堂哥面會老兵，對方二話不說就來個深深的鞠躬。「我是當年抄你們家的其中一名日軍，已找了你們王家好多年，想歸還當年在你們家搶走的一尊佛像，這佛像跟我回到日本後，我就一直交上噩運，我不得不物歸原主，了結心願。」這尊佛像，最後回到王家的手中，成為傳家之寶，安放在王家其中一位成員的家中。

對於曾祖父的印象，王家琪都是聽家人回憶的，「聽說他每天念佛之後便會寫畫，善畫佛像、如無量壽、觀世音、布袋和尚等，也試過用油畫畫耶穌和達摩。」逸事中最深刻，是曾祖父與著名科學家愛因斯坦的情誼。1922年11月，這位諾貝爾物理學者夫婦唯一一次訪問中國，途經上海，便是由王一亭設家宴招待他們，還與其一起欣賞金石書畫，愛因斯坦甚為欣賞王一亭的作品。

每年9月1日的今天，王一亭後人都會現身東京都慰靈紀念堂，晨光初露之際，敲響梵鐘，足足95年未有停歇。每次參訪，他們都會想起當年抗戰爆發後，這佛系先人曾自告奮勇的救濟災民卻反被壓迫的欷歔歷史。

「痛苦階層，個個都係走難出來……」憶起曾祖父，引發王家琪無盡幽思。

撰文：鄭天儀（圖片由王家琪提供）

source : https://hk.lifestyle.appledaily.com/lifestyle/special/daily/article/20180901/20489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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