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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不歸 - 楊靜




一些浪子永遠不願回家，身上的愧疚於是積累成山。越重就越不想背。

以前我以為是他們太過自私，無意顧及老父母的殷切思念。這陣子看過幾次浪子歸家，又有點明白，有些家和家鄉讓人窒息，離得遠些，尚還愧疚，走進夢裏，則徒增厭煩。

譬如重男輕女的家庭，由於獨生子女政策，雖不甘心，但只能止步於一個女兒。這麼多年過去，女兒外出求學、工作，長成獨立自愛的成年人，父母定是自豪的。但積習難改，看到歸家的女兒，關心與愛戀話到嘴邊，吐出來都是責難。問她為什麼還沒有穩定的關係，問她有沒有考慮高齡產子的風險。

另有一例，是父母離異多年，父親又有婚姻，母親卻故步自封在仇恨之中。遠行的子女回到家，第一日還有久別之後的親密，第二日開始又要聽到無窮無盡的詛咒、詆毀。由於基因的關係，子女身上臉上總讓母親看到前夫的影蹤，於是愛與恨再也分不清彼此，混成一團怒火，誰離得近，誰就被燒。

這時浪子們忽然記起當初為什麼要逃，久違的無力感從頭到腳把他們牢牢套住。無論在外練就何等武藝，現下都似中了十香軟筋散，渾身乏力。這些強壯的成年人，瞬間時光倒流變成孩童，面對雖然老去但並沒有成長的父母，面對滔滔不斷的負面情緒，他們困在原地，發不出聲，邁不開腳。

很難說誰更可憐，一邊缺愛，另一邊也不富裕。這些父母窮盡一生也沒學會如何表達愛，只能像刺蝟一樣試圖接近，然後再次傷害對方。而浪子們則有習慣性無助，早就放棄溝通，唯一行之有效的就是再次逃離，為下一次窒息儲備足夠養份。

楊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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