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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9月24日

怎樣用真話來說謊？ - 馮睎乾




居美華人在蛋糕店Lady M花了近六十美元，買來一盒四件迷你月餅，餅盒設計是粉紅色古典建築，十分華麗，還可當燈籠用。誰知拆開一看，竟發現膠盒印有「奇華」字樣，令他異常震怒，認定是「掛羊頭賣狗肉」，立即向Lady M投訴。蛋糕店坦承月餅由美國奇華代工，但並非存心欺騙顧客。

月餅，很多人都知道有OEM（Original Equipment Manufacturer，代工生產）這回事，例如半島（非嘉麟樓）月餅亦曾以奇華為OEM──今年是否如此，我不肯定──兩者味道一樣，只因牌子包裝有別，價格也大不同。問題是：顧客是否知情？

灰色地帶，往往由這類「公開的秘密」構成。你事前不知道，事後吃不出，自然相安無事；萬一不幸發現「中伏」，憤而投訴，對方也可故作驚訝：「乜你唔知？」似乎認為你少見多怪。況且月餅通常用來送禮，很多人要買的確實就是牌子，不是月餅，正如塵世間許多奢侈品，它們的存在是源於虛榮，而非實用。

要指控Lady M欺騙顧客，也有技術上的困難，人家的膠盒上不是老老實實利申「奇華」兩字嗎？由此可見，誠實和欺騙從來不是涇渭分明，有時甚至渾然一體。近年心理學家喜歡用英文「paltering」一字，指稱「用事實來誤導人的語言偽術」，即是說，不單謊言可用來騙人，真話，尤其是反來覆去地強調的真話，也有同樣功能。

經典例子是很多年前，有人問美國總統克林頓：「You had no sexual relationship with this young woman?」克林頓答：「There is not a sexual relationship – that is accurate.」看懂了嗎？別人問過去的事，但克林頓卻用現在式「is」來回應，答了等於沒答。

近期例子簡直俯拾即是，比如政府上星期不宣布停工，致全城大亂，林鄭月娥便一味強調「現時沒有機制評估宣布全港停工的法律後果」，即使這是事實，說到底也不過為了卸責。又如中國承諾「港人治港」，也千真萬確，只是沒有人保證那港人不會賣港。大家應該明白，真話不同真心話：講真心話，是誠實；講真話，有時只是兜一個圈來說謊。

馮睎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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