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未完結，我急不及待喝起威士忌，那時還未到下午五點。不知何解，看黎達達榮的漫畫總令我好想飲酒，應該是由他把舞台劇《東宮西宮》變成漫畫開始…… 這次是反過來，十一月他會把自己的漫畫《十八樓燒肉》搬上舞台，說要讓觀眾「安靜地睇一場燒得好猛烈的火。」

作為香港重要的獨立漫畫家，身兼「進念．二十面體」駐團藝術家，我們談到近年戲劇的「競爭對手」，不是手遊、門票炒到天價的演唱會、facebook或IG，而是現實。香港現實荒誕如此，集全城橋王、編劇也度不出來吧？

還未夠諷刺？網上讀到分析這世代的文章：與舊日我們熟悉的故事相比，潘金蓮已不算淫蕩；秦檜、和珅都不夠卑鄙。這是個諸葛亮三顧草廬不見劉備的年代；這是個關羽過五關賄六將的年代；這是個包拯把秦香蓮送入青山醫院的年代；這是個白骨精三打孫悟空的年代。「其實你將本《施政報告》畫一次，應該都幾荒誕。」我說，黎達達榮陪笑。

偽鬼古上舞台　冇得翻睇
黎達達榮說，他自小喜歡看鬼古，想得到驚嚇的直接感觀刺激，偏偏大部份鬼古都嚇不倒他，得啖笑。印象深刻的「現實比戲劇荒謬」有這一幕：近年凶宅爭崩頭，地產經紀說：「今日抬走鹹魚聽日就有人住」；住客冷語揶揄：「香港窮比鬼可怕！」這些台詞，試問哪位奧斯卡編劇能編出來？

漫畫《十八樓燒肉》參考了台灣經典宗教作品《地獄遊記》及William Golding的小說《蒼蠅王》（Lord of the Flies）。Golding在一九八三年獲頒諾貝爾文學獎，這部闡述人性宿命論的寓言式小說居功不小。故事講述一群小童流落荒島力求自治卻以失敗收場的慘痛經歷。最初孩子們一心在島上重建社會秩序，後來演變至爭奪資源。天真瀾漫的學童變成可以為掌權而不惜一切的野蠻人，打死唯一清醒的人，揭示社會弊端始於人性。島上傳說有怪獸，其實真正的怪物都在人的內心，發人深省。

舞台版的《十八樓燒肉》算是個鬼古，故事的主角，是七個死去了的地產經紀，他們變成鬼魂，返回生前工作的地產公司。如黎達達榮所言，作品雖然是鬼古，但恐怖元素不多，他想探討的，是死人和活人所做的決定有沒有不同？

「漫畫從來是平面的，由讀者控制閱讀速度，也可以翻看；切換到舞台卻由我全掌握，要照顧觀眾的即時反應，同時我想讓演員與觀眾產生距離，成件事很實驗。」黎達達榮招積地說，他要實驗的，是玩盡看漫畫無法感受的元素。

除破格把自己的漫畫改編成舞台劇，作為進念一分子，黎達達榮興致勃勃的替劇團DIY拍宣傳海報用的道具。為《瞽師杜煥》製作已故南音大師杜煥的木偶、能移動關節的紙牌鋼琴手王家正，木偶的衣服由他親手縫製。「無論如何我還是最愛畫漫畫。」他說得斬釘截鐵。

原名黎達榮，於一九九五年出版首部漫畫《慢慢豬．凸凸交》（Picking Up A Pig Tale)後成名，創作著名角色木積積。二零零八年及二零一一年兩度應邀出席法國安古蘭國際漫畫節，經典作品有《魔笛》（The Magic Flute）、《毒雞湯》（Poisoning The Chicken Soup）等。

香港回歸對黎達達榮有特別意義。「它讓我享受了十年可單靠畫畫養活自己。」一九九七至二零零七年，黎達達榮在多份報章繪漫畫，偶爾出書。近年隨讀者閱讀習慣改變、傳媒經營者態度轉變，報章已沒多少漫畫專欄。「《蘋果日報》還有人畫政治漫畫嗎？」他童真地問。

自謔為「怪雞的人」，黎達達榮年輕時已把自己打入「另類」領土。第一本漫畫就有亂倫環節；讀書時睇香港土產的《怪異集》；閒時愛聽恐怖、科幻大導John Carpenter 的電影配樂，《月光光心慌慌》、《逃出紐約》、《妖魔大鬧小神州》和《Darkstar》，越重口味越是他那杯茶。他樂於另類，決意繼續小眾下去。「從來，我都從視覺經驗和概念發展我的漫畫，極暴力、極重複、極沉悶，從不中間落墨。同時我的故事很少有連貫性，因為我出書量少，不想讓讀者有不明前文後理的芥蒂。」

年紀大了　「想作品有重量」
如果讓他肆意的天馬行空，黎達達榮最想將日本漫畫家池田理代子的《凡爾賽的玫瑰》搬上舞台。其實此作也曾被法國新浪潮導演Jacques Demy拍成電影《Lady Oscar》，及後也被改編成音樂劇。《凡爾賽玫瑰》設定在法國大革命前後的時代，是史上最成功的歷史漫畫之一，出色是漫畫家運用虛實交錯的筆法，讓真實與虛擬人物互相融滙在歷史中，在戰火下凋謝。

「新世代的人依賴文字，同時討厭文字。長啲又唔睇，無字又話唔明。漫畫的永恒一直被摧毀，讀者希望在細細的一格或小銀幕中明白一件事，我不喜歡這種只求快的經驗。作為作者我希望與這潮流抗衡，我出版三百頁的漫畫書，希望大眾多花點時間思考。」「年紀大了反而想多講值得講的話，想作品有些重量。」四十七歲的他如此下註腳。


近年包辦了所有進念宣傳海報的道具製作的黎達達榮，最近DIY了已故地水南音大師杜煥，衣服都由他親手縫製。


《東宮西宮》漫畫版的一個拉頁。


黎達達榮下一個作品以火車作為背景，火車將人帶回家或帶去遙遠的地方，象徵着歷程，不同人有不同理解。


《十八樓燒肉》的文本概念沿自William Golding 的小說《蒼蠅王》，是描寫人性令小孩也成魔的警世故事。


黎達達榮自小就另類，他也樂於讓自己的漫畫小眾到底。


黎達達榮說，1995年也曾膽粗粗將自己的首本漫畫《慢慢豬．凸凸交》改編成劇場演出，這是當年用廣告彩畫的演出概念圖。

採訪：鄭天儀　
攝影：劉永發（部份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source : https://hk.lifestyle.appledaily.com/lifestyle/special/daily/article/20181017/205235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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