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白天看不到星星呢。」聽完向星星許願的故事，五歲小男孩對爸爸說。大海不斷後退，岸邊漸漸露出一片灰灰的泥灘，然後，眼前滿地都是星星──五角的飛白楓海星，還有九角的斑砂海星，彷彿天上繁星，都掉到海裏。爸爸靈機一觸：「看！海裏不是有很多星星嗎？」

那是六年前大暑的前一天，攝氏37度，大美督附近的龍尾岸邊，烈日下人頭湧湧，大人帶着小孩，蹲在泥灘上專注地搜尋拯救對象。百多位關心龍尾泥灘自然生態的市民，在盡力搶救灘上各種生物，用各種容器協助牠們「大遷徙」，皆因一個耗資逾三億港元的龍尾人工泳灘項目即將動工，大量泥石會被挖掉，再重新蓋上厚厚的沙，所有生物，不單止海星，還有魚、蝦、蟹、海葵、海參、海膽、管海馬等，將失去家園，甚至性命。

龍尾是一個看來平平無奇的髒泥灘，保育團體經四十多次實地調查和仔細記錄，發現原來是近二百種生物藏身和繁衍之地，當中更有罕有和瀕危品種，很神奇地，卻被政府環評報告評定為「低生態價值」，並指灘上只有廿六種生物。環保署水質報告亦清楚顯示，龍尾灘的水質一年比一年差，花三億元建造一個不能游泳的泳灘，到底是為了甚麼？能否游泳，也許根本不重要，房價會上升，發展商早已買下大片農地和丁屋權，目標是大型水療度假村項目，泳灘只是個幌子。


數月前工地現場──建造中的防沙堤

司法覆核失敗　人手移送海星
當日很多人都是首次看到活生生的海星遍地散佈，興奮莫名，只是四個月後，滿地繁星的景象，還有龍尾灘近二百種生物，將會消失。我們不是摩西，沒法帶領全體水族逃離災厄，只能以百人的卑微力量，能救得多少便多少，移送到七百米外生態環境近似、且已被列為「具特殊科學價值地點」的汀角海邊。小男孩提着小膠桶走到汀角海邊，嘩啦一聲，把從龍尾撿拾到的海星，盡數倒入海中，然後閉上眼睛，似乎在許願。「如果我努力找到一百隻海星，是不是牠們原來的家就可以不用變成沙灘？」

四個月後，挖土機沒有來，只因民間組織「守護龍尾大聯盟」就人工泳灘工程提出司法覆核，要求撤銷其環境許可證，土木工程拓展署只得暫緩開展工程。很可惜，司法覆核在2014年8月被判敗訴，其後上訴至高等法院，亦在2016年3月被駁回，工程重新展開。根據相關環境許可證列明的「最小化/減輕生態影響的措施」，土木工程拓展署先要委託承建商遷移龍尾泥灘生物，卻被發現其操作極為馬虎草率，過程中竟使用挖泥機，有生物被壓死，搬遷未完成，環境卻早被人為破壞。

數月前再到工地現場察看，圍封板後的龍尾灘，已是面目全非。回程時經過路邊茶座，有人向我打招呼，身旁還有一少年，覺得很面熟，原來就是六年前「海星小男孩」兩父子。「有找到一百隻海星嗎？」忽然想起小男孩那願望。當年活潑五歲小孩，經已是個十一歲的少年人，一臉冷漠，沒有回答，全程只顧在座位上玩手機。「我之後有帶他參加生態導賞團，也多次自己去搬遷海星，加起來，應該超過一百吧。」爸爸只好代答。參加過導賞團後，小男孩越來越多的提問，漸漸讓父親無法招架：「我見過肯定超過四十種生物，為甚麼報告卻說只有廿六種？」「為甚麼明明是在說謊，法官卻不判他們輸？」……然後忽然絕口不再提。

「做乜嘢都冇用㗎喇，嘥氣啦。」少年忽然插一句。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讓一個充滿熱誠的孩子，成長為冷漠憤世的少年。



撰文：Daniel-C
好山愛水的城市野人

source : https://hk.lifestyle.appledaily.com/lifestyle/special/daily/article/20181027/205315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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