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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麻地玉石市場有條書信巷，陳球每天坐在這裏，做一門現已式微的行業，替人報稅、繙譯文件、寫信。

油麻地玉器市場有一條書信巷，縱向一字排開的檔口，面向橫向的玉石攤檔，都是代人報稅和寫信的。七十四歲的陳球每天十時由紅磡的家來開檔，午飯也是由家人送來，一整日坐在檔口，三十多年也是這樣過。

陳球昔日當助手，原檔主名叫梁老易，代寫信、報稅的生意由油麻地雲南里遷到玉器市場。梁老易於八十年代去世，陳球接手至今，轉眼三十多年。他考慮過找人繼承，但他明白：「這行很困身，年輕人不大感興趣也是正常。」問到他為何投身報稅行業，他答得乾脆：「以前我當會計主任，會說英文、法文，計數是老本行。來到香港學歷不被承認，代報稅這行業頗貼合自己身份。」

陳球是越南華僑，因越戰來港。他一家本身在南越的西貢（今胡志明市）居住，家境小康，小學畢業後得以繼續升學，讀法文和越南文。他說，父親認為在越南生活，理應學會當地人語言，而越南曾是法國殖民地，法文仍有一定影響力。他精通中英法越四語，對算術感興趣，年輕時在哥倫比亞影業的越南分公司當會計主任，票房、戲票、報稅、賬簿、打字機，他早已熟悉，但隨着時局紛亂，娛樂漸變成奢侈品。

憂南越失陷　偷渡來港收家書心酸
某日陳球在街上走着，安穩生活忽然打破。

「偷渡來港前，我在軍中當繙譯員。那時政府會在街上抓人當兵。」他在軍中意識到戰爭的結局，每次抓到北越軍人審問總不得要領，對方態度使他心寒，「覺得沒可能勝利，他們態度很堅決，誓要攻陷南越，不招供之餘還說，你今天不殺我，明日我一定殺你。我開始有離開念頭。」一九七三年陳球偷渡來港，妻子也是華僑，比他早出發來港。據統計，越戰前後約有一百萬人逃離越南，但陳球家人卻留在越南。他最初在尖沙嘴當酒保，經介紹來到油麻地雲南里的書信攤檔當助手，代辦書信、會計報稅。現在他已不再代人寫信，「市民學識水準提高，而且電話普及，根本沒人需要代寫家書。」

提起家書，他不禁回想昔日和家人分隔兩地的心酸。南越失陷後，他曾收到父親寄來的家書，詳細提到他們把舊貨幣換成新貨幣，在國家銀行前大排長龍，政府又下令嚴格限制每人每月提款額，生活艱難。那時的家書，讀來一字一淚。

一九八零年，檔口從雲南里搬到玉器市場，數年後玉器小販才進駐。

搵食靠打字機　四至十月多生意
一位玉器小販明嫂說，他們一九八四年來到玉器市場前，報稅佬、寫信佬們已經在此。陳球記得這裏曾有廿二檔書信檔主，繙譯中英文件、會計報稅、寫信一手包辦。玉石市場最初是露天擺賣，陳球見證玉石小販檔由撐太陽傘做生意，到現在市場有頂蓋遮蔭。「每逢四月到十月是報稅旺季，一個月有二十幾名客，收入介乎萬餘到兩萬。十月後生意淡靜些，不過有時新店開張，的士小巴司機等的生意仍有。」陳球多數做熟客生意。訪問當日，有個大叔帶着文件坐下來，逐張問他如何計算，哪份文件需要副本。小市民報稅，處理文件時總因艱深術語卻步，陳球和一眾報稅佬成為基層市民的秘書。「八十年代起，經濟繁榮，當時有很多中小企開業，對我們需求很大；現在一般公司都有會計處理稅項。我們便靠熟客介紹生客。」陳球說，多年前客人介紹一位經營轉口生意的法國人來，他從口音猜測對方來自法國，便用法文打招呼，向他解釋香港的稅制。他補充，報稅的法文是「impôt de déclaration」。

報稅最重要是細心，數目要分明，只見他擺出幾件搵食工具：打字機、算盤、計算機。舊式打字機在香港已買少見少，但勝在耐用。他認識一兩個人仍懂得維修打字機，平日抹抹機油，有時字粒磨蝕，有人修理不致於報廢。他笑言自己用算盤算數比計算機還要快，每當他計算好客人的收入營銷等數字後，客人用計算機，他則用算盤相互核數，確保無誤。

檔主去世　市場攤檔逐年空置
玉器市場內的書信巷，最年輕的檔主都已達中年。陳球有一子一女，家事都由妻子打理，星期一至日都在市場內見到他。無他，客人放假才有空處理稅務，他不湊孫，樂得回到老地方和客人聊天。攤檔內放滿雜物，像掛橡筋的公仔、一捆原子筆，原來都是客人送的禮物。他只道客人好意，來者不拒。

每天都待在攤檔，陳球對四周變化特別敏感。「梁老易」的攤檔編號是十一號，十二號檔名叫「廖纘初」，還寫有檔主籍貫，現在只餘下一塊招牌懸掛檔口。「他走得早，他本來的檔口有部份讓我放雜物。」他說，現在仍繼續經營的檔口只餘四五間。檔口空置，可能是檔主另外在附近大廈開樓上店，在檔口貼告示通知舊客移玉步；更多的可能是檔主去世或不再營業。他指着鄰近一個已封檔口說：「那個檔口，我看有大半年檔主都沒來開店，後來就整檔被封起。」

子女無意繼承，行業式微，他說如果有年輕人介紹固然好，但還是以一句「隨緣」作結。吃過午飯，陳球緩緩起身，把殘羹倒至市場外的垃圾桶，那是我唯一見他離開檔口的時刻。不一會，他回來，坐在檔口打開摺扇扇涼。有些買玉石的外國遊客經過他檔口，目光駐留在那塊「梁老易」水牌上。


檔口積存不少法律和稅務文件，一般要儲存7年以作紀錄。


由會計到報稅檔檔主，陳球大半生與數字相處，他用算盤計算比用計算機更快。


每天10時開檔，陳球守着檔口一整天，午飯時間不外出用膳，非常困身。


客人往往是不了解繁複稅單和法律文件的基層，他的角色，猶如新舖老闆、的士、小巴、貨車司機的大眾師爺。


陳球工作空間只有一張安放打字機的桌子和一張凳，其他地方都用來存放雜物。


陳球在這30多年間換過三部打字機，他不肯定市面上還有沒有同款打字機，但認識一兩個懂修理打字機的人。


檔口招牌上方都有存放雜物的空間，物盡其用，地盡其利。

梁老易專一報稅
油麻地玉器市場A區11號檔
（甘肅街及廣東道交界）

採訪：陳銘智
攝影：黃智琳、廖璟熹

source : https://hk.lifestyle.appledaily.com/lifestyle/special/daily/article/20181031/20534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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