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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鼠記趣 - 杜杜


The Tailor of Gloucester兒童故事配圖（Beatrix Potter畫）(互聯網)


十月頭裏的一天中午，我正在興高采烈地做擔擔麵，靜坐飯桌前的老伴輕描淡寫如實報導：「廚房有老鼠。」真正的晴天霹靂從來都細如蟬鳴。我登時敗了興，失去了胃口。老伴說：「我剛看到的；從雪櫃背後悄然無聲滑走到垃圾桶那裏。很細小的一隻，比我的拇指大不了多少。」我那慘淡經營出來的安穩整潔的小天地，就在那一刻出現了裂痕，死亡的陰影隱隱地投了進來。人生總是這樣的吧：正在你躊躇滿志之際，命運便出其不意地低聲向你耳語：「噯，我還在這裏。」以後半夜裏往廚房取杯開水，也得先穿上襪子，否則總會覺得腳下寒絲絲的了沒遮攔。四十年前在香港曾路經對着一家飯店後門的小巷，一隻老鼠突然奔走出來，濕冷柔軟的四足在我赤祼的腳背急速踏過。從此我就改掉了出門穿涼鞋的習慣，一直到如今，皆因為紐約這邊的地鐵不時亦有老鼠出現，在雨天乾脆在月台爬行，肥大的肚子貼着地面，拖着的尾巴長如蚯蚓。大模廝樣地，一點都不怕人。

我可沒有養貓捕鼠的意願。導演唐書璇曾說過她的貓故事：「一次在黑暗的樓梯間突然現出了一隻貓。啣着老鼠，貓眼發光，看上去就像一個化了濃裝的女人臉孔。」我倒是花了一筆費用購置了各式捕鼠工具。往網上一看，花式變幻無窮，結果選購了老鼠藥、老鼠夾、老鼠膠板，和電老鼠陷阱，真是如臨大敵。東西都在兩天後就寄到了。先用老鼠藥和老鼠夾。老鼠藥和在生油裏面用膠碟子盛着放在冰箱腳旁。老鼠夾上面放什麼呢？我找到了我吃剩下來的一角雙黃蓮蓉月餅，取下一小塊蓮蓉，心想：「這下子可好了。我終於和老鼠共吃月餅了。」其實我和牠不是同樣的具有五官和類似的消化系統嗎？我和牠的生命不是同屬一個源頭嗎？只是冥冥中牠生下來就是一隻老鼠，也就只好毫無選擇地做一隻老鼠該做的事情。次日早晨往廚房查看，夾子上空空如也，蓮蓉倒是不見了。我忽然對這從未打過照面的生物懷有一點敬意。然而我並沒有因此而改變初衷，把電老鼠陷阱拿了出來。說明書說這個陷阱可以捕捉一百隻老鼠。我想如果在我的餘生還能夠捕捉到一百者老鼠，真不知道是倒霉還是走運。過了三天，我在下午發現那陷阱發出閃動的綠光，立即汗毛倒豎，因為那是陷阱有老鼠的訊號。本來可以把裏面電死了的老鼠倒出來，把陷阱再用。我為了免倒胃口，用長柄夾子把整個陷阱夾起來丟到外面的垃圾桶裏面去，眼不見為乾淨。

過兩天老伴說老鼠還在。那麼看來陷阱裏的可能只是蟑螂或者百足。我心想也就算了吧。看來牠比我還要害怕。只要看不見，也就當是沒有。我們對待死亡也是採取同樣的態度吧。有時候在廚房努力投入解決烹調的問題，根本忘記了牠的存在。人在應付來自四方八面的困擾煩惱，一天天的活下去，暫且忘了老之將至，大限難逃，並且不自覺地經營永生的幻覺，也是一件十分慈悲的事。

杜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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