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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24日
假金句的真相 - 馮睎乾


社內相



日光底下無新事，昨天談及的假金句創作，其實古已有之。現代人做法，是把勵志句子配上名人頭像，製成吸引眼球的長輩圖，而古人的長輩圖，就叫「對話錄」。柏拉圖和莊子，都是靠寫對話錄爆紅的自媒體，兩人利用對話體裁，肆無忌憚虛構了蘇格拉底、孔子、老子等文化名人沒說過的話，且往往比名人本身說的更精彩，堪稱古代哲學界的馬雲。

假金句，除了來自偽語錄工場，很多只是純屬誤會。一般人聽到名言雋語，沒尋根究底，結果便以訛傳訛。假金句可分兩種，第一類不妨稱為「Angelababy式金句」，即改頭換面，你可說是整容，也可說是箍牙。舉個例，大家該聽過「魔鬼在細節中」（The devil is in the detail）這句話，但原來它是近數十年才流行的；「箍牙」之前，一直是「上帝在細節中」（God is in the detail）。來源無法確定，也許出自十九世紀德國藝術史家Aby Warburg，他說過：「上主在細節中。」（Der liebe Gott steckt im Detail）

第二類是「瑪麗皇后式金句」，即張冠李戴。據說法國大革命時代的瑪麗皇后（Marie-Antoinette），當她聽到農民沒麵包吃時，曾拋下一句：「不如食蛋糕。」（Qu'ils mangent de la brioche）大家便以為她是法國版晉惠帝（他說過膾炙人口的「何不食肉糜？」），卻不知道這句話是出自法國思想家盧梭的《懺悔錄》，而盧梭根本沒提及瑪麗皇后。在《懺悔錄》卷六，盧梭寫他想買麵包送酒──酒是偷來的──卻自忖衣裳楚楚，腰佩寶劍，怎能放下身段，親自去買麵包呢？然後他寫，「結果我想起一位高貴王妃（une grande princesse）聽到農民沒麵包時，提出了一個沒辦法中的辦法」，即「不如食蛋糕」。盧梭沒有說誰是王妃，但肯定不是指瑪麗皇后，因為在盧梭寫這句話時，她只有十二歲，三年後才嫁到法國。後來不知是誰，腦補了王妃身份，從此瑪麗皇后便不幸地跟晉惠帝齊名。

還有一類不能說是假金句，卻是文學上的借用。像張愛玲那句「世鈞，我們回不去了」，其實是取自Marquand小說《H. M. Pulham, Esq.》的對白：Daring, we can't go back.但不管如何努力澄清，金句一旦廣傳，便真的回不去了。

馮睎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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