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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科讀呢啲？ - 馮睎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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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午，約了差不多三十年沒見的劉老師，和兩個早聞其名卻素未謀面的師弟吃下午茶。在我朦朧的記憶中，劉老師是位文質彬彬的青年，大學畢業後第一份工，就是教我們這群生番中文，心理陰影面積應該不小。歲月無情，今天的我已經比當時的他年長很多了，所以在我腦海中他向來是個死𡃁仔。踏入餐廳，我左顧右盼，努力尋找死𡃁仔的蹤影：這枱有三個大媽，不對；那枱有一對母子，也不是；剩下那張枱，一個大叔百無聊賴坐着，公事包擱在身邊，憑推理，我知道就是他。他當然更不可能認得我，但見我走過來也意會到了，便微笑着跟我握一握手。30-Year Challenge，終於感受到時間的威力。

老師原來早已看我的專欄，但初時沒想過作者是自己的學生，直到有位舊同學爆料，他才恍然。後來兩位師弟也來了，大家興高采烈談了幾小時，其中一個話題是：DSE中文科究竟讀什麼？從前考會考，需要溫習的部分只是範文，閱讀理解和作文只講臨場表現，沒什麼好操練，反而更能測試到學生的語文能力。但據劉老師所說，三十年來中文科的考法，比我們的樣貌變得更多。

現在中文試要考四份卷，有一份叫綜合能力，是閱讀、寫作和聆聽的混合體。我當場O嘴：「即係考咩呢？做會議紀錄？」劉老師就像往日一樣諄諄教誨，不厭其煩講了寫作部分的四個評分項目，共十六字，每個字我都明白，加起來卻聽不懂，連我身邊的高材生師弟也一頭霧水。那十六字真言是：「語境意識，整合拓展，見解論證，表達組織。」當然，你要是仔細分析，耐心理解，也大致猜到意思，但幾十年前讀中文，哪有這些八股術語？

我不知道今天學生考寫作的時候，是否念念不忘這十六字口訣；但對我來說，考作文就是你給我題目，我盡量寫一篇有趣的文章，最好讓意念如行雲流水，自然成章。這種寫法有可能符合以上幾個評分標準，也可能不符合，但假如要我規行矩步，嚴格按照那十六個字寫作，必然呆板沉悶，效果就是紫微斗數所謂「天機化忌」，即流於機械化。

好的文章有很多種，共通處是有趣。趣味，就是意想不到而合乎情理的東西。最壞的文章不是狗屁不通，因為狗屁不通也令人意想不到，只是不合情理，所以總算有點趣味；最壞的文章是機械化的東西，看第一句已猜到最後一句，信息量近乎零。今天科技昌明，機械寫作應該交給機器處理，編一個程式，可幾秒鐘生成一篇「天機化忌」的文章，為什麼還要在中文課，教人類寫機器更擅長的八股文呢？劉老師對我說：「寫呢啲文要按照格式去寫，你考一定唔合格。」

兩天後，我在朋友家翻看他兒子的高中中文舊教科書。原來中文科還分主修和選修兩部分，朋友的兒子選修了戲劇單元，那本教科書叫《中國語文——戲劇工作坊》（2011年版），隨手翻一下已找到錯處。比如一開始介紹戲劇，教科書說：「戲劇的英文名稱是drama，源自希臘文drama，解作to act。」其實希臘文drama根本是名詞，解作「行為」，不是動詞to act。這本書也節錄了劇作家何冀平的劇本《德齡與慈禧》，其中有句對白，是德齡用英、法、意三種語言講「老祖宗吉祥如意」，英文是「My salutations, your Majesty」，法文卻是不知所云的「Mes Liammages, votre Majeste」（Liammages應該是hommages）。教科書這樣貴，還錯漏百出，今天的家長真苦命。但最大問題是：中國文學經典多不勝數，為什麼要孩子花時間讀這類劇本呢？我看不透。

馮睎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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