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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聖母院的秘密 - 馮睎乾




巴黎聖母院遭祝融之災，法國人馬上想起早於1831年，雨果已在小說《鐘樓駝俠》（Notre-Dame de Paris）描寫過火燒聖母院的場面。那情節見於卷十，雨果寫得驚心動魄，現據原文試譯開首如下：「教堂高處有異象生焉，眾目駭矚。但見高樓頂端，中央玫瑰窗之上，有烈火焰焰烘烘，自兩鐘樓間軒騰，火星旋飛（Sur le sommet de la galerie la plus élevée, plus haut que la rosace centrale, il y avait une grande flamme qui montait entre les deux clochers avec des tourbillons d’étincelles），風煙捲焰，熚熚剝剝，勢不可遏。」有人說是雨果的神預言，其實不。小說發表的前一年，即1830年，毗連聖母院的大主教宮已遭放火。可見雨果寫聖母院火劫，並非預言未來，只是借鑒過去。

人們都說聖母院被焚，是破壞了文化瑰寶，但縱然它完好無缺，世人亦不見得真能賞析它的文化奧義。關於巴黎聖母院的文章，汗牛充棟，我最喜歡的有兩篇：一是雨果為《鐘樓駝俠》所寫的序，二是鄔斯賓斯基（P. D. Ouspensky）《宇宙新型》（A New Model of the Universe）談論聖母院的一章。鄔斯賓斯基是上世紀初的俄羅斯神秘學家，曾師從希臘兼亞美尼亞裔秘學大師葛吉夫（George Gurdjieff）。鄔斯賓斯基那篇文章主要說，人類有兩段歷史：一段是聖母院塔樓下芸芸眾生的歷史，另一段是塔樓建築者的歷史，前者人所共知，後者則湮滅無聞。

從聖母院塔樓俯瞰，閭閻撲地，群動囂囂，憧憧往來的人，或為生活而辛勞，或為勢利而鑽營，而我們一般所謂歷史，就是講這些人的故事。鄔斯賓斯基一針見血說，這種歷史，歸根究底就是犯罪史。他接着寫了一段話，甚有孔子修《春秋》的意味：「歷史，必以罪惡為轉捩點：謀殺、暴行、搶掠、戰爭、叛亂、屠殺、酷刑、處決。 父殺其子，子弒其父，兄弟相殘，夫婦相賊，君殺其臣民，臣民弒其君。 此乃世人共知，學校所授的歷史。」但在主流歷史以外，還有一種鮮為人知的隱密歷史，即教堂建築者的歷史。

聖母院在何年何月興建，當時誰是國王，誰是主教，統統載於史冊。但建築者到底是誰呢？除了寥寥可數的名字，我們便一無所知了。鄔斯賓斯基認為，教堂的建築團隊，表面上是石匠，實際卻是源遠流長的哲學門派，錯綜複雜的宗教組織。他們在歐洲各處建大教堂，不單為了在塵世留下美輪美奐的建築，更是為了保存來自天上的神聖知識。教廷不能容忍異端，成為了知識和文明的敵人。於是智者以石匠身分作掩飾，把教會禁絕的知識，通過各種雕刻和裝飾，偷偷融入教堂的建築上，藉此瞞天過海。這種秘傳知識，把哲學、科學、魔法和煉金共冶一爐，普通人熟視無睹，但少數「圈內人」則心領神會。

按鄔斯賓斯基所說，寫在書上的是罪惡史，而人類古代最偉大的文明，其實都刻在教堂的石頭上。這二分法未免有點誇張，但也不是毫無道理。像巴黎聖母院這類哥德式大教堂，其雕刻、畫像、裝飾有個名堂，叫「窮人之書」（liber pauperum）——人民多數文盲，須依靠圖畫所描摹的故事、雕塑所表達的諷喻，領悟各種人生道理。中國古聖王也「鑄鼎象物」，「使民知神姦」（《左傳·宣公三年》），說穿了也是一種liber pauperum。

「時代是倉卒的，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然則聖母院真是古代秘學界一部石頭記嗎？不管是真是假，如今都化為烏有了。我只恨自己從未看真。

馮睎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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