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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屠龍刀，不如做張無忌 - 馮睎乾


《倚天屠龍記》截圖



這晚外出吃飯，才知道電視在播第n次重拍的《倚天屠龍記》。當年看小說，胡思亂想，最大的疑問就是：為什麼武林高手都那麼腦殘，莫名其妙就博老命去搶屠龍刀呢？

不得不承認，能編出以下標語者，確是營銷界奇才：「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倚天不出，誰與爭鋒？」既順口又易記。然而純情的高手們啊，你怎知道這不是內容農場fake news？查證過消息來源沒有？即使天下間真有如此寶刀，但你舉起一把豬肉刀，不能號令天下，憑什麼相信得到屠龍刀就可以？請勿忘記，除了滅絕師太等幾位知情人士，大多數為屠龍刀爭崩頭的傻佬，根本不知箇中秘密：你要把刀劍互斫，才能得到《九陰真經》和《武穆遺書》。刀劍本身並不能號令天下，最有價值的，是它們隱藏的武功和兵法秘笈。

假如我能進入了小說世界，一定會趁什麼武林大會，當着一眾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英雄面前，解釋一下倚天劍和屠龍刀的名號。劍名「倚天」，出自宋玉《大言賦》，楚襄王命諸臣作「大言」（即浮誇詼諧之言），宋玉說：「方地為車，圓天為蓋，長劍耿耿倚天外。」意思是：以大地為車，以天為車蓋，長劍亮光閃閃，倚於天邊（表示其高）。追本溯源，宋玉「倚天劍」實出《莊子·說劍》——莊子論「天子之劍」，形容它「上決浮雲，下絕地紀」，即「倚天」所本。這兒莊子又說：「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亦令人想起「號令天下，莫敢不從」。至於「屠龍」，顯然出自《莊子·列御寇》： 「朱泙漫學屠龍於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莊子以屠龍術比喻大道，表示你殫精竭慮學道，即使學成，也像屠龍一樣不切實用。

從這個角度理解，金庸把刀劍分別命名「倚天」和「屠龍」，確實饒有深意。兩個名字都指向無形的道，一是兵家之道，一是武學之道，但一般江湖人士欠缺黃蓉的學問慧根，無法參透玄機，就只能傻呼呼盲搶刀了。

儘管現實世界沒有屠龍刀，但仍有無數人尋寶，要數當代著名例子，我會舉「芬恩寶藏」（Fenn Treasure）。美國新墨西哥州老富翁芬恩（Forrest Fenn）在2010年宣佈，他在洛磯山脈埋了一個十英寸乘十英寸青銅寶箱，內裏載滿金幣金塊、寶石美玉，價值在百萬美元到五百萬美元之間。芬恩還出版回憶錄《追逐之樂》（The Thrill of the Chase），書中有首廿四行詩，給尋寶者提供線索。這本書最初只在新墨西哥書店發售，無人問津，但寶藏消息一出，馬上洛陽紙貴，現已絕版，在Amazon售價已漲至三千二百美元。

芬恩估計，全球有三十五萬人在追尋他的寶藏，九年來仍未找到，卻有四人為此喪命。芬恩為什麼要這樣做呢？他說，想給一些人帶來希望。的而且確，許多人因為尋找「芬恩寶藏」，自覺生活比以前過得更充實。有人從不散步，現在常常爬山；有人本來連帳篷也不敢住，現在遇上灰熊也不害怕。尋寶，甚至挽救了某些人的婚姻。有位尋寶者說：「我心底希望永遠找不到寶藏，因為尋找的過程才最珍貴。」

換個角度，我們每個人的心中，其實都有把屠龍刀。你小時候努力讀書，分數名次是屠龍刀；長大後拼命工作，金錢地位是屠龍刀。沒頭沒腦追逐大半生，你被獅王震爆過耳膜，在雪山掉下了懸崖，驀然回首才發現自己一無所有，更看見了最殘酷的真相：當你滿腔熱血追尋屠龍刀時，人家張無忌什麼刀劍也不需要，就已經號令天下，打遍天下無敵手了，而你夢寐以求的刀，最後還要落入他的手中。

原來只有天下第一的人物，才配得到天下第一的寶物。因此，《九陰真經》不是靈智上人、彭連虎這些三四線角色可以搶的；你若不是東邪西毒級數，最好慳啲。上帝跟人類最常開的玩笑，就是你需要的，往往遍尋不獲，到你唾手可得時，其實已不需要了。與其盲目追求屠龍刀，也許我們更應該令自己成為張無忌。

馮睎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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