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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與動物 - 杜杜




有一種宇宙觀是這樣的：天地萬物，日月星辰，飛禽走獸，花鳥魚蟲，以及人類，都只不過是偶然在無限的時空閃現，存在，然後消失。一切的事事物物，是這樣就是這樣。一切的美醜、善惡、愛恨，都不過是人自己主觀加上去的所謂「意義」罷了。例如說野生的動物世界：看到了獅子追鹿，鹿沒命地奔逃，到了最後，筋疲力盡。於是鹿就這樣安靜地躺在草地上不動，接受命運的安排。那悲情的一刻真是叫人震動。有人就笑說：你別自作多情了。作為一隻鹿，根本就沒有「命運」這觀念，也無所謂什麼接受不接受，牠跑得沒有氣力了，自然就停止了在那裏。牠並沒有你的那種意識感覺。猿猴的世界裏常見強大的欺負弱小的，那弱小的也會嘗試去反抗。大魚吃小魚，小魚也會千方百計逃生。這一切都只是無意識的本能而已。我們無法去深入理解動物的心理活動，我們只能憑牠們外在的行為去推測。但是動物世界的一切是否真的就只是無意識的本能而已？

我曾經看見過兩隻小熊在雪地互相追逐嬉戲，擁抱打滾，那種頑皮活潑，完全像是人類的小孩。我無法不相信，牠們也有感覺，牠們是快樂的。但是牠們是否有更高一層的自我意識，能夠認知自身的快樂，則無法知道，也無法驗證。我曾見過一隻貓安靜地在曬太陽，我也無法不相信那一刻牠有牠的滿足。我也曾見過企鵝為了保護自己的小企鵝，勇敢地去趕走大鷹。這「勇敢」是我自己加上去的麼？企鵝不是和其他動物一般，都有天生的母愛麼？就正因為是天生的，就只是動物性，層次不高，雖然也有感動人的力量，卻沒有更大的道德意義。猿猴卻的確有自殺的個案，可見牠們的自我意識有很高的發展，和人類近似。

至於養過寵物的人，更加能深入體會和貓狗的情感交流，把寵物完全視為家中的成員。那種情感交流密切到一個程度，人狗之間的界限在不知不覺間消失。我聽到過有女子稱愛犬曰Baby，而且自稱媽咪。所謂「人」或「狗」，也只不過是一個名稱，穿過了這個名稱的表象和表面，其實是兩個獨立存在而地位平等的自我意識在無私地來往交流，而這交流就是愛。因此失去寵物之痛，外人無法理解，也無法想像。

有囚犯和鐵窗上的一隻蜘蛛有了感情，成了他孤獨中的良伴。他會想盡辦法去找一些小昆蟲去餵養這蜘蛛，藉此傳情。那蜘蛛卻又怎樣和囚犯溝通呢？每次囚犯遭獄卒毒打的前一天，那蜘蛛便會狂亂地在網上爬行，震驚不已。人和蜘蛛這兩個個體，各自的意識本來來自同一個源頭。那麼世界上千千萬萬的人，雖然說是也就有千千萬萬的自我意識，而其實歸根究底只是同一個意識罷了。弄清楚這一點，一切自私自利的打算都變得不必要了。

杜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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