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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整視線 - 杜杜



八十歲的朋友說：「我如今抱着這樣的精神過每一天；好像我能活到一百二十歲，但是在同時卻又有隨時死去的心理準備。」朋友的話叫我想到了瑞士心理學家卡爾榮格在一次接受訪問時所發表的言論。有人問榮格：「對那些明知自己快要面對死亡的老人，你有甚麼忠告？」榮格回道：「我的病人當中不乏面對死亡的老人，看他們的反應是饒有興味的事。人的心靈面對這一切都要終結的威脅，作何反應？它的反應就是視而不見。生命操作如常，因此我認為老人要活得更好，就得熱切期盼明天的來臨，彷彿他還有好幾個世紀的歲月。這樣一來，他便能好好的活下去，但是倘若一旦他開始害怕，不再向前望，他便會變得僵化痴呆，生不如死。反正人的潛意識就是如此運作。當然我們都明知道我們有一天終於會死，而且這就是一切的悲哀的終結。雖然如此，我們的內心深處卻並不相信死亡。這只是一種心理現象，或者並不能證明甚麼。事情是這樣就是這樣。」

其實榮格一向都主張要正視死亡這個事實，刻意逃避反而使生命變得毫無意義。那麼他的話是否自相矛盾？當然是。矛盾是人生在世的基本狀態。人類一切的活動總和就是想盡辦法在這生死矛盾的空隙之中穿梭前進。無視死亡的存在固然會導致膚淺的人生觀，但是將視線集中在死亡上頭也只有徒然阻礙我們的前進。我們總不成學那電影中的猶太男孩：「這地球正在縮小，萬物歸納黑洞，一切都是徒然，所以我也不再上學不再做功課了。」

在高速公路上開車，調整視線就是一切，集中向前，避過一切的障礙和危險，該轉彎的時候就轉彎，需要放慢的時候就放慢。一想到了死就萬念俱灰百業荒廢？那麼唯一的方法就是不去想他。如果固執不改，那結果就患上了精神病，除非是那有大智大慧宗教信仰和情懷的人，能夠在參透了生死之後依然能夠以超脫的姿態面對人生。一般凡夫俗子的方法是：忘記。

俄國文豪托爾斯泰也曾經被死亡這個意念困擾得幾乎要自殺，幸好他做了一個夢：他夢見自己懸在半空中，向下望，是不可置信的深淵，向上望，是深不可測的晴空。向下望，給他帶來了難以忍受的恐懼，向上望，給他帶來了心境的寧靜。有一個聲音對他說：「要向上望。記住了。」托爾斯泰在這一聲叮囑之中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