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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似浪花 - 馮睎乾



昨日夕爺寫吳孟達與周星馳的所謂「老死不相往來」，他最後說：「大家是惋惜好戲不再，還是為他真人走了難過呢？」我忍不住對着電腦畫面答：「當然係惋惜好戲不再。」我只是觀眾一員，跟達哥非親非故，沒資格為他本人而難過。懷念，是懷念他的專業演出；哀悼，是哀悼有他電影作伴的逝水年華。

世上幾乎每一個人，都經歷過許多段「老死不相往來」的友誼：隔壁朝夕相見的鄰居，同班天天嬉戲的夥伴，曾經魂牽夢縈的戀人……到頭來都會你有你的忙碌，我有我的生活，漸行漸遠，天各一方。周星馳與吳孟達如是，張愛玲與炎櫻如是，你我他都是一樣，這就是人生。

聚散有時，「老死不相往來」本無不妥，對道家來說，更是一種值得嚮往的境界。「老死不相往來」這句話出自老子，本形容「小國寡民」的理想生活：國土不廣，人民不多，自給自足，安居樂業，各國不交往，亦不侵擾，更不打仗。這種交際之道推而廣之，就是莊子說的「君子之交淡若水」。

為什麼君子之交要淡如水呢？看莊子的上文下理就懂：「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彼無故以合者，則無故以離。」愛得越甘，傷得越深，往往決裂收場；淡淡友誼，反而細水長流，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人與人的情如是，人與國的情何嘗不然？掛在嘴邊的愛，宣誓所表的忠，弱不禁風。說「君子愛國淡若水，小人愛國甘若醴」，亦完全成立。

要記住的人，始終無法忘掉。像執筆的這天，可能因為前一日寫過詞人卡龍先生，早上起床忽心血來潮，就播放了一首卡龍填詞，徐小鳳唱的四十年前舊歌〈人似浪花〉。聽着聽着，看到「三月二日」這日期，內心有點異樣：「莫非是他冥壽？」馬上翻看楊先生的命盤，果然。

相識廿五年，我們從來不記對方生日，也沒說過一句生日快樂，但就在他離世後三年的這一天，我終於在歌聲中記住他的生日。「人像流水般經過，流向何處不清楚。人似浪花，片刻失去，昨天的你會否相聚？明天路向不知道望哪方去。」歌詞所唱，到底是我的故友，抑或香港那些失散的人，我再也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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