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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圓周 - 鄭美姿


美聯社

如果有一天要逃難離港，我希望自己還來得及做兩件事情，一是由香港人替我做紋身，二是踩單車環繞港島一圈。過去幾年來，我只踩車環過港島三趟，最近一次在上星期。我們通常於半夜十二點在西灣河出發，經阿公岩道入柴灣道，捱過那條踩到懷疑人生的超長命斜之後，再轉右直上大潭道。

我以哮喘的姿勢踩上柴灣道，對經過身邊的雙層巴士報以金魚眼的目光，巴士上的人望我，大概就是一個遭車友大幅拋離的可憐蟲，正奮力以龜速爬升。騎車跟行山不同，行山累了可以先停下來，但踩車爬坡時，雙腿一停人就要落車，跟倉鼠跑一樣；故此即使有十萬個理由想停，但意志會喝叱雙腿，要繼續畫出一個又一個車輪的圓周。

我內心常備幾個治癒自己的畫面，其中一個定格是深夜的大潭道公路。只要捱得過柴灣道，就可以得見大潭的風光；我通常會目睹最後一班巴士在眼前絕塵而去，然後這條車路就重歸於森林的靜謐。車輪踩在大潭道的瀝青路面上，感覺似半島酒店的地氈，厚而柔軟；時至半夜，視野所及，是不同層次的黑色，只有單車前燈那點如斗白光，照亮了前面的五十米。還有一種大潭道獨有的動態，是野豬在樹叢亂闖的婆娑，耳畔會伴隨着非常清脆的「沙沙」聲。

在這裏眼睛看到的往往最少（風景肯定不及之後的淺水灣道），但受想行識總是非常深刻，整條路蘊藏了很多深邃的細節；若徘徊在這一格回憶上放空，我有時可以從中得到力量。要用單車在港島踩一個美麗的圓圈，其實只是四十公里而已，三個小時已經踩完。只是長夜漫漫，我們把單車泊在淺水灣岸邊，看遊艇的搖晃、聽風鈴的鈴噹，在這幅畫裏一呆又是半個小時。我留戀在香港的深夜踩車，這輩子大概再遇不上另一個國度，圓周這麼小卻又這麼大，快樂這麼近又那麼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