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來消息指中國將會修憲，取消國家主席的任期限制，習變相「稱帝」。其實類似講法，這兩三年不時都有；19屆黨大會前後，此說更甚囂塵上。如果香港人三呼萬歲，順服新時代，係就係很犬儒，但都好過又裝作痛心疾首、批評彼邦走向獨裁，因為窮本溯源，這帝國的滔天洪水，源自香港。這個帝國的再生，香港人也是「與有榮焉」。為甚麼？

娛樂至死、不問世事，或者移民走人的消極者，雖然消極，卻無大害；反而是「國事」積極者，用善意鋪成地獄之路，終於盼到了中國再次「富強」。有乾綱獨斷的統治者，包攬一切的中央集權，中國才能興盛，這是中國大多數人的共識。那麼一直以來自認比中國更中國、比中國「內地」人更愛國的「高等華人」——今日的香港人，又有甚麼好投訴？

64事件之後，中國陷入國際孤立，是誰義無反顧投入第一批入境的外資？是港商。是誰在64之後，去游說美國不要再孤立中國，給予中國最惠國待遇？是香港的泛民愛國者。是誰積極同意、影響民意，和應香港回歸？是今日「公民社會」的構成者，當年的反英覺醒進步青年；中國每次有天災人禍，是誰不計較這些錢最終等於幫中國解決統治難題、助養極權，都要熱心上頭捐錢？是香港人。現在他們和「全球華人」盼到了中國崛起，中國崛起到可以回復自己的帝制傳統；以一國之力，抗衡整個世界自1789年之後擴散到全球的民主民權思想。這些「豐功偉業」，香港人也有一份，出了太多的力，孽報卻還在後代身上。

好像司徒華那一類人，倒是帶著「愛國者」的光榮死去，他們倒好，壯志未酬也是安樂，卻是我們去承受他們的愛國後果。帝國再造的洪水滔天。中國的歷史循環，不只是治亂興衰，而是衰弱時自守叫春、強大時露體侵略的循環。

你知道秦國統一再造了長城，你只知道其中的壯麗，你不在乎修築長城死了多少人，徵召民工有多殘酷，嶺南在那時就經歷了一次種族屠殺。中國的強大，總是以生靈塗炭作為代價。但是中國人，包括香港人，19世紀以來就盼望國家再次回復想像中的強大。但他們不了解，國家強大，你就沒有好日子過。中國人不了解，尚且可以理解；香港人卻是更不了解自己，不了解自己在中國衰弱時奪得的機遇，創造了自身的繁榮，而受制於自身下賤的國族情結，多次援手投資於一個食人的帝國，將自己的後代賣掉，做今日的愛國生意。

這些人要是一心做中國人，那倒是求仁得仁；但香港的愛國者最下賤之處，是他們既愛中國，又愛民主；既想國家強大，又想個人有位置；既想做文化上的中國人，又要保有自己的西方特色。

到了今時今日，香港遭殘害至此，一切的承諾和希望已經落空，這些積極國事者、政治積極者，對中國人仍然有著病態的痴戀，他們與中國人想像地連成一線，反而香港人做甚麼他們每次熱衷跳出來指責。

我無意誇大香港人在歷史上的重要性，也許香港人一心阻止、袖手旁觀，也只能拖慢帝國崛起，而無法阻止其發生。然而香港人怎麼能夠如此無良，如此無視歷史，喊號一些無視自身脈絡的口號、扮作反對一些自己爭取回來的苦境？

如果中國是一個充滿黏液的異形蛋，那麼一代一代的香港人就是它的保姆，連身體都讓渡給它抱臉生產。現在帝國破胸而出，死的卻是今人，古代的愛國者卻含笑而逝，不用受罪。現在異型已經出世，而且急速成長。但我們作為胸瞠已經爆裂的屍體、死人，要呼籲那些西裝革履兼咧嘴而笑的政客，在假惺惺反對和批判之前，不如想想自己和自己的先輩做過甚麼。拿著武器作狀攻擊，卻仍然叫那隻異形做阿爺、覺得自己和牠有血綠關係，那只是作狀、做戲，像穿著西裝路營抗爭，做之前就想著何時收工。

人和異形有時也是有血緣關係，但那只是一條下賤的血統、那黑血般的愛國病、那只想檢現成群體的群體心態……政治上的末人談論如何應對，那都只是假，因為在香港「回歸」的一刻，民主派已經完結，因為他們已經得到幸福，而今日的所有爭取，都只是假裝，因為他們沒有真正的痛苦和不滿。

如果香港是一個人，他的靈魂就有罪，這個城市的國族認同仍然指向一個錯誤的對像，那比起虛無和離散更加有害。人有罪而拒絕認罪，談甚麼贖罪和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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